作者：赵焓杏，新疆鼎泽凯律师事务所律师。

一

从业七、八年，第一次碰到离婚案件当庭判决。

某区人民法院的五号审判庭，时针指向上午十一时，审判员、书记员、我还有我的当事人即原告均已到庭。偌大的审判庭，除了书记员敲打键盘发出的声音，别无声响。法官不停看表，露出些许不耐烦。

整点过五分，门开了，一位上身灰色夹克、下身黑色灯心绒、年纪约三十五六岁的瘦削男士推门进来。身边的原告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我即明白传说中的丈夫到庭了。只见他瞄了一眼全场，眼睛停在原告方向几秒，然后气定神闲地走向被告席，仿佛走向自家客厅的沙发。

法庭审理开始。

现在，该被告发表答辩意见了。只见他站起身——法官说你不必站着，坐下说。他说我必须站着，这不仅表示我对法庭的尊重，更是由于今天原告来这里告我，我们的家务事给法院给社会添了这么多麻烦，责任全在我！真的！法官，我踏进法院大门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请法庭再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真的没有其他问题了？”与原告第一次见面时听她介绍完情况我问了她两遍这同一个问题，心里真希望有个三儿啊四儿的事情就解决了，可惜没有。原告说被告是个酒鬼，除了上班吃饭睡觉就是找人喝酒，喝完酒回来就砸东西，家里能砸的全被他砸了。依照法律，若被告没有重大过错又是第一次起诉的情况下，法庭一般会驳回原告诉求，坚持离婚的话只能再等六个月，不过作为律师仍然存有一丝希望，毕竟奇迹也时有发生。现在我听完被告一番热血自省，明白我方大势已去，败诉已成定局。

质证时被告对我方提供的财产证据不但全部认可，当法官问他是否还有其他财产时，他说去年下半年买了一个车位，现价值十万左右。

实话说，我现在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多少夫妻一旦闹到法庭，财产能瞒则瞒甚至伪造债务……眼前这位表现得多么有担当！我侧视原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告一副不屑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出戏……我心里打鼓，揣测原告对被告的描述存在多少夸大的成分。

我注意到法官看他的眼神由刚开始的愠怒变得温柔起来。

轮到被告发表辩论意见。他站起身（法官也懒得提醒他了，由着他对法庭表示尊重吧！）清清嗓子说：我承认原告所说的，她对家庭付出更多些，多过我这个做父亲的，虽然五六年来我只要有空就接送孩子，但比起原告伟大的母爱，我做的不值一提！我承认由于工作原因疏忽了对原告的关心，没有注意到她的感受，双方之间缺少沟通，我保证以后好好补偿。刚才她拿出不能再生育的诊断证明，我想告诉法官，原告不能再生，我也不想再和任何一个女人生孩子了。不管你判离还是不判离，不管你把女儿判给任何一方，我都要和原告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法官凝神静气似已为之动容，书记员怔怔地望着他……如果此刻他正立于江河码头，恐怕水也为之倒流……

休庭十分钟后法官回来复庭，敲了一声法槌说：

现在宣判：……判决驳回原告某某的诉讼请求，不准离婚！

第二天一大早，原告打来电话：昨天下班，他接回孩子扔在楼下就去喝酒了，半夜回来又在家里砸东西，楼下都报警了。

二

一周前离婚案件调解时，被告（男方）突然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委屈？有一次她给了我三巴掌！三巴掌啊！“说完眼泪盈满眼眶，还用大巴掌抹了一下脸……我一瞬间有点恍惚，看了女方一眼。

“法官别听他胡扯！”女方嘟囔。

案件中女方饱受家庭暴力（有报警记录、医疗诊断为证），他一出现在走廊上，女方即对我说：我现在看见他就发抖、害怕得要死。“

上回那个法官调走了，换了另一个法官。新法官又主持了一次调解。

法官看了看我方提交的伤情证据，问他：为什么动手打老婆？

他回答：法官，她打了我三次！说着的同时把上回抹脸的大巴掌又抹了一下脸……我心想大巴掌挪开后不会又是眼泪成河了吧？女方一副不屑的表情看着窗外。

果不其然，眼泪跟着就流了出来。法官笑着转向女方：你都做了些什么？把个七尺汉子逼成这样。

女方一言不发，对他的这种表演懒得理会。

上次你不在，法官，上次他也哭得鼻涕哈拉的，我说，不过上次他说的是三巴掌，今天变成三次了。说到这里，我转向他：是不是一次一巴掌？

他的眼睛泛着泪光看着我，怔了怔说：律师，男人心里的苦说不出口。

……

庭审中间， 女方写了纸条给我：我不再想看这张嘴脸，让点钱可以调解就调解吧！

最终双方达成调解。

等文书签字的时间里，他全程笑脸，仿佛将卸下一生一世的重担。调解签完字，好象刚刚签订完两国友好条约，竟然嬉皮笑脸地说：某某某！晚上咱们一家三口吃饭！我今天掏了诉讼费，晚上你请！

吃散伙饭吗？！我正收拾桌上材料，没好气地问。

吃什么散伙饭！他在走廊里追上我们说：我不会再婚的，等孩子上大学去了，我去找她，陪她走天涯！律师，如果我复婚，还要请你吃饭！

哦，哦……庭磨了四个半小时，听了这话，胃里竟然还有东西想吐出来。

（注：文中涉及个人隐私部分均作了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