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杨宝璐 赵敏 郭蒙

编辑/李显峰 宋建华

△ 庭审中止后，林生斌在蓝色钱江小区门口对媒体说，他很愤怒

12月21日，6·22蓝色钱江纵火案在杭州中院开庭审理。这也是纵火保姆莫焕晶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除了赌债，她还背上了4条沉重的命债。

林生斌和朱庆丰等这一天等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好像在表面上有所抚平——林生斌没有刚出事时那么恍惚了，朱庆丰也开始偶尔去公司打理事务。但实际上，内心的煎熬从未消减，“这几天快开庭了，生斌压力大，又有点恍惚。”朱庆丰说。

他们勉力支撑着，等到开庭的到来。但未及家属发言，庭审便仓促中断。

四次反对继续开庭

上午9点，莫焕晶在法警的带领下，出现在法庭上。

她剪了短发，神情委顿。庭上左侧，是曾经的雇主林生斌。莫焕晶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开庭前，我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她是个普通人，没经历过刑事审判，心里也很害怕，我给她介绍法庭的布局、庭审的流程、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我给她说什么，她就听。”莫焕晶的律师党琳山在开庭前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

开庭前，朱小贞的哥哥朱庆丰告诉深一度，家属有5个旁听席位，但最终只有3位家属出现在庭审现场，其余18位亲友被安排在其他房间里看直播。朱小贞的父母也到场了，但朱庆丰怕他们坚持不住，让其他家人照顾着，“看一段就带他们出去走走。我怕他们撑不住。”

开庭前一天，律师林杰带林生斌和朱庆丰去熟悉流程，特地叮嘱家属情绪一定要稳定。在前一天的采访中，朱庆丰竭力克制，“明天就要见到大仇人了”，他告诉深一度，几个月来，林生斌的状态略有好转，前几天，在朋友的推荐下，他去看了《寻梦环游记》，动画片主人公和死去亲友的联系和温情故事让他感触很深。但随着庭审在即，压力再次让他精神恍惚。

庭审开始，主审法官先让莫焕晶陈述个人信息，一开口，莫焕晶就带着哭腔。在陈述完个人信息之后，法官询问被告人，是否要求回避。

莫焕晶迟疑开口：我不懂，我不知道，让我的律师替我答。

法官于是询问辩护律师党琳山的意见，出人意料的是，党琳山表示“有话要说”，随即开始陈述。他认为，本案在采证过程中，只采用了两位消防员的话，而不是第一批进入的38名消防官兵。并就管辖权提出了异议，要求停止审理案件，等待最高院回复。

法官提出驳回裁决，党琳山又先后四次反对继续开庭。最后关掉麦克风，准备退庭。

在此过程中，莫焕晶状态并不好，甚至有法警问她是不是站不住了，她摇了摇头，麦克风里传出抽泣声。

退庭前，党琳山跟莫焕晶说，我退庭后，你不要回答庭上任何人的任何问题。随后，在党琳山退庭后，法官询问莫焕晶是否明白，如果此时辩护人退庭，则意味着没有人为她辩护。莫焕晶没有回答。几秒的沉默后，法官随即宣布，要莫焕晶另行委托辩护人或为其指定辩护人。

此时，莫焕晶才哭泣道：我就让党律师给我辩护，别人不知道情况。

△ 莫焕晶的道歉信和开庭前写的不更换律师的声明

无法纠正的“错误”

“他们就是普通人，有最朴素的是非、正义观念，并不是说他们是很坏的，即使做了错事也不愿意认错，不是这样的。”开庭前一晚，党琳山律师评价莫焕晶及其家人。

早在7月7日，他第一次会见莫焕晶的时候，莫焕晶就让他送一束花去悼念朱小贞母子。后来，莫焕晶的父亲也托他带了5万块钱来道歉。

但这无法扭转这个错误带来的致命后果。

6月21日夜里，莫焕晶在线上赌博，输掉6万多元。这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且大多是朱小贞借给她的。

据党琳山律师此前接受采访所言，莫焕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焦虑之下，想出了一个再向朱小贞借钱的理由，这个逻辑简单而充满不稳定因素：先放火，后灭火，再以此邀功借钱——甚至连时间都经过深思熟虑，凌晨4点55分，这正是朱小贞快起床锻炼的时间。但火点着之后，她发现自己没法控制火势，于是从保姆房逃到了楼下。

林生斌的家有两个门，一个主入户门，一个保姆房门。南面是主卧，北面一个是儿子们的房间，一间是女儿房间。

根据《钱江晚报》之前采访消防部门的报道，起火点位于客厅区域，当时消防员先来到主入户门，一探门，主入户门温度高达六七百摄氏度，当即判断主入门背面距离起火点非常近。此时，如果强行破拆主入户门，大火必将喷涌而出，而旁边是电梯井和消防楼梯，火焰极有可能顺势向上蔓延。因此消防人员只能选择从保姆门进入。当时，消防员即使头顶头灯，视线也被浓烟遮挡，吊顶还不断有燃烧物掉落。这也是此前林生斌想要问责物业的原因之一。他觉得，如果物业对户型十分了解，从一开始就该指导消防从保姆门进入。

在火场内的消防员一边控制起火点，一边以起火点为圆心逐渐向外扩散搜救，但整个公寓已被烧破了格局，消防员只能一间一间地搜，最后才搜到了最远的女儿的房间，发现了母子四人。

根据户型图，在林家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令林家亲友不理解的是，女儿房间的卫生间窗户正对着保姆房间的门，隔着一条过道。窗户只到成人大腿高度，为什么最后时刻，母子没有选择爬过窗户从保姆房间逃生。

但朱小贞已经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了，最后的时刻，她努力推开了窗户，却没能挽救自己和孩子的生命——据相关人士介绍，虽然房间没有过火，但是门上被烧了一个大洞，浓烟直接灌进了房间里。

直到见到了律师，莫焕晶才知道，她“最喜欢的雇主”一家人，有四口都殁于这场火灾。

△林家小区里祭奠朱小贞母子四人的场景

换不回来的谅解

朱小贞母子遗体火化当天，党琳山带来莫焕晶在看守所写给林生斌的致歉信。

“她自己有认罪悔罪的态度，我说你有想法，就给林生斌写出来，我可以转达，她就写了道歉信。”党琳山说，“用林生斌的话来讲，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但当事人有这种想法，毕竟她内心里确实也感到非常后悔，在最后送别的时候表示一下悼念、认罪的心情，我觉得是很有必要的。”

信中，莫焕晶甚至表示，“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好过一点，我真的原意立刻去死，请望你多保重，人生的路还很长，一定要保重身体，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莫家人不来，只是委托你来？”据媒体报道，在追悼会现场，林家亲人们发出质疑。

党琳山律师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莫焕晶及其家属都认为该去送别朱小贞母子，但莫焕晶自己不能来，家属很想来，可又怕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情况。“他们很害怕面对记者，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委托我悼念他们母子。”

事件发生后，莫焕晶的家人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这次开庭，莫焕晶的父亲没有出席。他曾凑了5万块钱，想向林生斌表达歉意——这对莫焕晶家里来说是一笔巨款。自从她染上赌瘾后，输了很多钱，大部分由家人偿还，前前后后有七八十万。在莫父道歉信的最后，他说，等林生斌“潼臻一生”基金会成立后，他和子女会尽力捐款，让基金会发挥最大的作用，作为对朱小贞母子4人的纪念。

莫焕晶的的闺蜜小麦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记者多方求证小麦的电话，但接通之后，小麦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她也受了很大压力，莫家人觉得是她带坏了莫焕晶。”一位知情人告诉深一度。

但林生斌拒绝接受她们的道歉。“从法律层面来看，如果接受道歉，在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谅解。”林杰律师在接受采访时称，他们放弃对莫焕晶的民事赔偿诉讼。

党琳山知道林家的诉讼要求。“放弃民事索赔是他们的权利，但我看他们放弃的原因之一是莫焕晶没有赔偿能力，在刑事审判中民事索赔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党琳山说，他忧虑，这对莫焕晶是不利的，“在这种案件中，如果当事人积极赔偿，或许会得到受害人家属的谅解，对量刑是有利的。现在一方面，她确实没有能力赔偿，另一方面，被害人家属放弃了（民事赔偿），我觉得对她还是有一定不利因素。”

党琳山骤然离席，让林生斌懵了。等到反应过来，法官已经宣布将为莫焕晶重新指定一名律师，并让法警将莫焕晶带离现场。

尴尬的混乱间，林生斌突然站起来高喊，“我们等了半年，受害者家属一句话都还没说！”

他吼道：“我们不服！”

在法院宣布延期审理三小时后，党琳山律师在微博上晒出了莫焕晶的手书声明。党琳山称，“只有当事人有权利解除委托，只要当事人不解除委托，我会继续担任莫焕晶的律师。”

林生斌本来想着，明天冬至，他要去扫墓，给妻子说说今天开庭的情况。现在，这个盼头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