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早春，但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冷风习习，雨点轻轻敲着玻璃。
因为下周有案子要开庭，在这样的天气又是周六，除非必要是没有人愿意来办公室的，我冲好一杯茶开始准备工作。
“你好，王律师。”
我抬头，一位模样俊秀语音轻柔约三十出头的女性走进办公室跟我打招呼，身上衣服有些潮湿，想是被雨水淋过，“因为您的门没有关我就直接进来了，打扰您，想咨询您一些问题。”
我请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我想离婚”。
她顿了顿，想是梳理了一下思路，于是开始跟我讲她的故事。
我老公叫肖志强，是我小学同学，被仰望的那一种，家庭条件好，模样清秀，成绩优异，为人自小懂事聪明，见到老师都会甜甜的打招呼，见到同学的家长也会主动叫叔叔阿姨。
现在的家长管这种孩子叫别人家的孩子。
他的完美注定和各方面普普通通的我很难有交集，但有一次例外。
小学五年级清明节学校组织风筝比赛，我很喜欢风筝，很想像男孩子一样扯着风筝线在田野中狂跑，我很想报名，但我既学习不好，长相也普普通通，见到老师也不敢说话，不讨人喜欢，普通久了就形成了自卑心理，即便内心十分渴望也期盼着别人来叫自己，而不敢主动争取，又是女生怕被嘲笑，鼓了鼓劲最终没有勇气。
肖志强不用主动报名，老师自会找他，似乎没有他参加的比赛就没有了意义。
放风筝是要有伙伴的，一个人无法完成，肖志强找到了我，要我和他一起。
多年后当他追求我时，我问他当年为什么找我，他的回答让我意外，他说因为他总感觉那时的我和他一样的孤独……
他邀请我时，我惊诧、欣喜、害羞又激动，能参加放风筝已经很高兴了，更何况是跟他，而且是他主动相邀的。
那一次放风筝我终生难忘，他让我拉着线狂奔，我们大喊我们欢呼，我们一次次的放飞，风筝高高在天上飘荡，我们相视而笑。
奖品是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他留给了我，我发现扉页上他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我们俩的名字……
小学毕业后他考上了县一中，我上了普通中学，我们不再有联系。
我给她续上热水，示意她继续；我明白作为律师，重要的是做一名倾听者。
“你知道吗”她说，“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我们竟会考入同一所大学。”
大学入学报到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竟然是他。尽管相隔了那么多年，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是他，依然的清秀阳光，亲切又温暖。
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小学同学，经常电话联系，在校园中也会经常碰到，总感觉他很忙碌，忙着学英语、带家教，参加各种促销活动，每次他领了钱都会邀我出去吃饭。那时候不像现在，肯德基麦当劳自助餐到处都有，当年这些还都很稀罕，特别是对于来自小城市的我们来说，吃汉堡和自助餐感觉很新鲜、洋气，第一次吃汉堡薯条第一次吃自助餐都是他带我的。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他让我做他的女朋友，听到他的表白，我的心砰砰的激动，像是渴盼了好久幸福突然来临，但我并没有同意，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也许是我还没能梳理好自己的思绪该如何开始一段感情，更没有准备好跟从小歆慕的人处男女朋友。
被拒绝后，他再没有重新向我提起，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打个电话，校园里遇到相互打招呼，碰巧了也还会到学校食堂一起吃饭，当然他领了工钱依然还会带我出去。
除了春节我们一同回家一同返校，暑假他总是留在学校外出打工，等我回校他将暑假遇到的人发生的事当做故事讲给我听，总能引我发笑，我告诉他“要不暑假我也不回家跟你一起打工体验生活”，他说那不行，太苦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上大学很不容易，父亲做生意亏了，欠了好多的债，他是在挣学费和生活费。
大学毕业后，因为不好找工作又没有考上那个城市的研究生，我回到了家乡的县城考上了公务员，他留在省城进入了银行工作。分别时我能强烈感受到他的痛苦和不舍，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我偷偷的将我们小时候风筝比赛获得的笔记本放在了他出租屋的书桌上，十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笔记本上除了我们俩人的名字，我一字也未书写过。
期间我们也时常联系相互问候，我还开玩笑说赶快给我找个嫂子，他回应你还没嫁出去呢，我着什么急呀。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心呀，碎了一地。
有一次出差到省城，就像今天的天气，下着雨，我打电话给他，我们在一个小酒馆里，吃着饭他突然说，小云，我们还是在一起吧。我的眼泪忍不住就啪塔啪塔的往下流。他跟我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说他想一直守在我的身边，为我做所有我想做的事；下雨了，为我撑伞，天凉了，为我添衣；静处时，为我沏茶，烦闷时，陪我嬉戏；我笑，他就在我身边陪着我笑，若我哭了，随时为我递上 干净的纸巾……
那一晚，我们相拥哭哭笑笑直到天亮。
我们结婚了，为了不两地分隔，他辞掉了工作回家创业。
为了支持他创业我们将房子抵押贷款，双方父母又支持了一部分钱，他也很有志气和能力，为人又很讲诚信，那两年赚了不少钱，记得当他赚到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他把现金提回家全部铺在了床上，我们躺在上面睡觉，他说，小云，今后我要让你住别墅，过上更好的日子。
后来我们的女儿也出生了，他把我们母女当成他的公主，还很孝顺我的父母，我每天幸福的都要笑醒。
讲到这里她停下了，眼睛滴下了泪水，我递给她纸巾，我知道后面她要开始讲变故的生活了。
她擦了擦眼泪，喝了点水，继续讲。
他的企业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多的人向他借钱、找他入股、求他贷款担保，请他办事，开始他还跟我商量，我多次反对后，他做什么事也不对我说了，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给别人借钱为别人做担保，只要能办到的，绝不驳朋友的面子。
面对我的担心，他说，小云，你知道吗，我们家穷的时候，有多少人瞧不起，我妈整天掉泪，有一次别人来要账，我爸偷偷地藏在了柜子里，我亲眼看见父亲是怎样的狼狈，别人骂的是怎样难听，贫穷让我感觉到屈辱，现在看到这么多人找我，我很有成就感、满足感，我终于获得了尊严。
我开始为他的虚荣提心吊胆，果不其然，女儿五岁的时候，因为为一个朋友联合担保被银行起诉，代为偿还借款后，行业形势也急转直下，货物卖不出，工资发不出，后来把几套房子该卖的卖了，能抵押的抵押了还是止不住的赔钱，当初借钱的朋友要么断了联系，要么没钱偿还，为别人担保，债主找不到欠债的就上我们家讨债，不断地接到法院传票，他开始东躲西藏，根本无心经营企业，整天酗酒。有一次他喝酒我阻止，他说，如果不是为了跟你结婚，我还在省城工作，现在怕是已经做到行长了，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那一晚，我搂着女儿哭了一夜……
再后来，作为他的配偶我也被起诉了，要我承担共同债务，房子也被保全了，我找到法官，法官说，如果我们不是夫妻就和我没关系，我不是怕他连累我，也不是抱怨他，他也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可是我还有孩子，孩子还要上学，还会长大，我们的父母都老了，需要赡养需要看病，需要钱……我能怎么办呢？
我跟他提出离婚，他就抱着我哭，死活不同意。
“王律师”她抬头看着我，“请你帮帮我。”
我被他们的故事感动着，却也不知该如何帮她，“离了婚他怎么生活？”我问。
“我有工资，我是干财务的还可以做兼职，我可以供养他，也能照顾女儿和双方的父母，还可以慢慢替他还债，我想过了”她低声地说，“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家庭生活没有了物质基础，就会事事悲哀，没有了希望，除了离婚，没有其它的办法。”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做了这么多年律师，皆是因感情不和诉讼离婚，第一次碰到感情至深诉讼离婚的。
“法院判决离婚的标准是夫妻感情确已破裂，”我向她解释，“像你这种情况，不会被判决离婚的。”
“对不起”我向她道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委托为您提供离婚帮助，并且我也不能接受自己去拆散一对感情深厚的婚姻。”
想了想我告诉她：“‘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是误读了这句诗，作者元稹的原意不是这样，作者的意思是说，患难与共的夫妻一旦分开，是最让人痛惜和伤心的！这句诗是鼓励贫贱夫妻要好好在一起，相互温暖给予希望，而不是说如果没有物质婚姻就事事不顺；婚姻是建立在希望基础之上的，所以凡事要给自己也给自己爱的人存留希望。”
她默默的坐了一会，要了张我的名片，向我道了谢就走了。
这个故事在我心中思索了好一阵，因为没有接受委托慢慢的也就淡忘了，不再去猜测他们的结局，然而，一个电话又将我卷入到了他们的故事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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