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案例：任正非强势收编李一男的港湾

李一男离开华为后，北上京城创办了港湾网络公司（以下简称港湾网络）。

港湾最初定位于数据通信业务领域，代理华为的路由器及数据通信产品，相对于电信市场这片红海，即使不是蓝海，至少也算是黄海，竞争还没有白热化。而有技术、有经验、有闯劲、有概念的李一男，可谓风险投资寻觅的最理想创业人物，”港湾是难得的好项目”。

2001年5月，美国华平投资公司和上海实业旗下的龙科创投，分别向港湾注资1600万美元和300万美元。港湾当年收入为1.4亿元。2002年5月，这两家公司又分别向港湾投资3700万美元和500万美元，同时还提供了3500万美元的银行贷款担保。从这一发展势头来看，港湾前景一片光明。

事实上，港湾是一家最为成功地应用了华为的战略、战术和企业经营理念的公司，业界一度惊呼港湾为”小华为”。

而华为虽然从1994年就进入数据通信领域，但由于数据通信产品，尤其是企业网产品的渠道销售模式，与华为擅长的直销有很大区别，数据通信部门在华为体系一度属于”另类”，处在非核心位置。港湾继续在这一领域发展，任正非是支持的。有人甚至认为港湾是华为的分部，这让李一男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真正独立，仍活在任正非的阴影下，而且他的志向也不仅仅是做一名代销商。于是，他与另一华为前员工合资组建了丹羽公司，开发低端路由器；接下来又收购了开发高端路由器的创业公司欧巴德科技有限公司。

1.收回代理权

之后，李一男开始推广自己品牌的产品，在市场上连续拿下了电信领域的几笔大单。这使任正非多一个新的竞争对手，为此他正式收回了港湾的代理权，2003年又让合资公司华三进军中低端数据市场，试图以此压制港湾的疯长势头。

2004年3月，港湾再次吸引到包括TVG投资、淡马锡控股公司以及原有股东的3700万美元注资。不过，对于一家高科技高成长的公司来说，港湾仍然缺钱。港湾逼迫自己必须连续几年的销售保持成倍增长：一方面是为了使公司迅速成长，有实力与竞争对手相抗衡；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完成投资方的销售指标。因为只有实现这个销售指标才能尽快满足海外上市的要求，投资方才能够尽快套现。港湾网络在接受注资时就签下了严格的协议，一旦港湾网络无法实现持续增长的销售额，投资方将得到更多的股权。李一男很自信，对未来充满了热切的憧憬。在他的预期中，港湾网络上市的话，如果达到1美元／股，他的收入就会翻100倍。

为此，他一刻也不敢怠慢，每天带领技术人员一直工作到凌晨，而且几乎每个员工都是主动加班，创业的奋发精神激荡在公司大楼里。李一男本人也保持着研发人员的本色，身着衬衫、牛仔裤，经常和普通员工一起到食堂吃饭，起初甚至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在营销方面，港湾网络效仿华为不计成本为客户提供服务的模式，一旦遇到设备问题，公司的服务团队就坐飞机迅速赶往现场。

在上市目标的驱动下，港湾网络进入快速（甚至盲目）扩张期，但资金支撑却很不给力。港湾网络的员工曾经这样描述：”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港湾网络的产品线快速扩大，速度快得让人心慌。有的产品根本不赚钱，却占用了大量的研发力量和资金。”在这一背景下，港湾网络的产品质量开始出现问题，随后遭到了NEC的退货。

2.市场打击

更让李一男不堪承受的是，任正非想让李一男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让他在市场上得到一点教训，于是组织了一个小班子专门对付港湾网络（外界称”打港办”)。任正非一贯不主张公司上市，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其他企业的收购和资产重组合作，他知道，港湾网络如果成功上市，华为对它就一点制约力也没有了，所以一定要在市场上让它败退。一场场无聊的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在山东一家国际中学的局域网项目上，港湾网络报价60万元，结果华三听到消息，立马插进来，报出20万元的超低价。港湾网络只好降到40万元，承包方念及往日的交情，准备以这个价格接受港湾网络的设备。可是，华三代表向承包方老总哭诉：”只要让我们接，这个单子白送也可以，如果我连白送都送不出去，回去恐怕主任要被撤职了！”结果可想而知。如果华为和思科共同竞标，只要港湾网络加入，思科就会当即退出，因为港湾网络和华为都可以拼到三折价。与港湾网络竞标，华为即使一分钱不赚也要拿下，思科若再掺和进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3.狙击上市

在市场上遭受华为打击的同时，李一男在资本运作上也噩梦连连。2004年下半年，港湾网络曾经有机会在香港上市，承销商确定为高盛银行和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银行，每股价格大约5港币。但李一男可能认为这个价格不能体现港湾网络的真正价值，放弃了这个机会。后来，摩托罗拉公司曾经希望收购港湾网络，但后来同样也是因为价格问题没有成功。接着，港湾网络计划到纳斯达克上市，进展一度如火如荼。但不久，一封内容详细的举报信就被送到了纳斯达克上市审核委员会，举报信称港湾网络的财务报告有做假的嫌疑。随后，港湾网络不断接受监管机构的调查，上市一再延误。

没有一个创业者不希望获得风险投资的垂青，但也有很多上市公司对穿上迷人的红舞鞋后将无从掌控舞向何方。风险投资的高风险、高回报特性，决定了其对IPO（首次公开募股）的钟爱，而IPO失败则基本注定了分手在即。李一男在给员工的内部邮件中十分自责，并指出：”公司面临着尤其大的压力和挑战，必须根据情况适时进行调整，以最大限度地履行对公司客户、员工和股东等各方的责任。”其中的无奈不言自明。这段时间，任正非极为关注港湾网络的动向，要求凡是有关港湾网络的报道一定要送到他的办公桌上。

4.阻止收购

登陆纳斯达克失败后，港湾网络成了被人收购的对象，2005年相继曝出摩托罗拉、西门子等潜在买家。9月，港湾网络酝酿与西门子合作，此举一是为了增强自身的实力，二是为成功上市添加砝码。华为立刻做出反应，一封题为《做人要厚道》，内容涵盖上市敏感环节的检举信现身互联网。同时，华为向港湾网络决策层、重要客户及合作伙伴发出律师函，称其涉嫌侵犯华为的知识产权。港湾网络认为：”华为起诉港湾网络的目的并不仅限于知识产权纠纷。由于港湾网络正准备上市，公司处于不能对外宣布任何财务和有知识产权纠纷的静默期。华为选在这个时候打击港湾网络，是非常狡猾的行为。”华为新闻发言人辩解说：”华为只是选择认为恰当的时间发出律师函。华为是个单纯的公司，没有那么复杂的理由。”

在所有的路径都被封堵之后，将业务卖给急于发展数据业务的西门子，成为李一男最后的办法。任正非得知西门子欲收购港湾网络后，先下手为强，瞄准了最赚钱的语音IP(VOIP）业务。2005年5月发生了”沪科案”（李一男在华为的三个同事因侵犯华为的知识产权均被法院终审判刑），这使李一男的自信心遭到了很大打击。同年9月，就在港湾网络发起第二次上市冲锋的时刻，港湾网络法务部收到了一封来自华为公司的律师函，华为表示将就港湾网络侵犯其知识产权提起诉讼。同年10月，华为以1000万元的代价挖走了港湾网络深圳研究所的一个语音研发小组，以致李一男不得不赶紧南下安抚军心。

此时，港湾网络的国内市场业务基本陷入停滞，资金链濒临断裂，而风险投资资金也不可能永远提供下去了。李一男万般无奈，于同年12月23日与西门子正式签订收购协议，以1.1亿美元的价格卖出港湾三个系列宽带高端产品的全部技术、专利以及100余名技术人员在内的核心资产。之后，港湾网络将转型为企业网服务商，以摆脱与华为的竞争。

这时，任正非继续穷追猛打，不失时机地给西门子总裁发了一封邮件，明确表示，如果西门子收购港湾网络的话，华为将在全球市场与西门子开打价格战。西门子与华为还有广泛的合作和利益，而且西门子此时正在与诺基亚谈合并业务，不想因为华为与港湾网络的官司而节外生枝。权衡之后，西门子决定放弃收购港湾网络的计划。任正非的策略再一次奏效。

2006年的一个周末，李一男照常来到位于港湾大厦二楼的办公室。今天不再有紧急的工作需要处理（早在2005年5月，公司就停止了大部分业务），他的神情显得很轻松。更重要的是，他不用再面对员工们或愤怒或失望或伤感的脸庞了。他已经做出最后决定，将港湾网络的部分资产和业务（路由器、以太网交换机、光网络、综合接人的资产、人员、业务及与业务有关的所有知识产权）转让给华为，这是一个明智的也是痛苦的决定。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总算摆脱了种种纠缠，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从肉体到心灵都变得轻盈了。

5.握手言和

2006年5月10日，任正非和常务副总裁费敏亲赴春暖花开的杭州，与港湾网络高层”三巨头”李一男、彭松、黄耀旭会晤。一见面，任正非就诚恳地说：”我代表华为与你们是第二次握手了，首先这次我是受董事长委托而来，是真诚地欢迎你们回来，如果我们都是真诚地对待这次握手，未来是能合作起来做大一点的事的。不要看眼前，不要背负太多沉重的过去，要看未来、看发展。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点矛盾、有点分歧，是可以理解的，分分合合也是历史的规律，如果把这个规律变成沉重的包袱，是不能做成大事的。患难夫妻也会有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岂能白头呢？只要大家是真诚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

任正非在会谈时讲了很长一段话，这段话包括了很多层意思。他将双方的矛盾归咎于风险投资，”当然，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西方的基金，这些基金在美国的IT泡沫破灭惨败后，转向中国，以挖空华为，窃取华为积累的无形财富，来摆脱他们的困境”。任正非甚至表示了歉意，”这两年我们对你们的竞争力度是大了一些，对你们的打击是重了一些，但为了我们自己活下去，不竞争也无路可走，这就对不起你们了，为此表达歉意，希望你们谅解。”他还劝慰道：”我们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我们也不纠缠历史。大家对历史会有不同的看法，交流会造成矛盾。我们面向未来，加强沟通，达到相互信任。公司处在全球历史性大发展时期，如果你们想通了，双方的工作小组也能达成一致，你们的回归将是对中国科技史的一项贡献。不一定会说你们输了，我们赢了，应该说我们是双方都赢了。”

6.港湾回归

2006年6月6日，港湾网络与华为联合宣布，就港湾网络转让部分资产、业务及部分人员给华为达成意向协议书并签署谅解备忘录。港湾网络部分员工兑现股权后离职，还有80多人的售后服务团队在继续工作。在随后的整合中，华为支付了近5000万美元的现金，并调拨了大量资产。

在华为与港湾网络签约之后，李一男向港湾网络内部员工发了一封邮件。他写道：”由于管理层，尤其是我本人在知识和能力方面的欠缺，导致在公司战略的制定和内部的管理上存在很多不足，错失了企业发展的机遇，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望，对此我感到深深的自责。……华为技术有限公司是中国首屈一指的企业。华为表示，整合之后，愿意真诚地给大家提供充分的职业发展空间和激励计划。”

文中李一男以战败者的口吻坦陈了自己的过失与责任，转达了华为对港湾网络原职工的待遇承诺。作为被收购企业的总裁，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他未来的位置也将由华为来决定。任正非则向港湾网络员工承诺：”我代表EMT团队保证，会真诚地处理这个问题，不要担心会算计你们，也会合理地给你们安排职位，不光是几个，而是全部。”

2006年9月11日，李一男重新回到深圳坂田华为公司总部，这距离他出走华为已经6年。重返华为后，他出任华为副总裁兼首席电信科学家，掌管华为战略与市场部。

尽管任正非在谈话中一再表示不会算旧账，将接收全部人员，但港湾网络的员工对公司遭到”贱卖”多少有些抵制，在北京上地软件园，港湾大楼显现出一片沉闷散伙的气氛。港湾网络在重组后虽然仍以独立公司存在，但在出售了几个主要业务后，港湾网络只剩下下一代网络(NGN）产品、DSL宽带接入以及网络安全和网管软件四项业务，而这些在港湾网络业务中无足轻重，再作为独立的公司其实意义不大。

在遭遇收编之后，李一男面对老东家能够打出的牌已经越来越少，实质上已经陷入”囚徒困境”的博弈迷局。2007年12月末，华为公司发出内部公告，改任李一男为华为终端公司副总裁，这样李一男就跟港湾网络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而以”惨胜如败”来表明自己心迹的任正非，在面对自己昔日爱将的时候，又何尝不是面临两难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