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毓秀：上海滩第一位女律师

林海

郑毓秀

郑毓秀这个名字，在100年前的上海法律界曾经叱咤风云。她是第一位留法女博士，第一位女律师，第一位女法院院长（审判厅厅长）。在上海担任律师和法院院长期间，她经手处理过不少大案，是法律史上不可忽视的精彩一瞬。

艰难通过答辩的法学博士

1924年，郑毓秀从巴黎大学（索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这是第一次有中国或者说东方女性，获得这样的荣誉。不过，郑毓秀在学习上费的时间精力并不多。她在自传中也承认：“法国的生活很愉快，我仅有的自由时间都和朋友在一起，当时我们组了个小型国际社团，有美国人、英国人和法国人，我位于拉丁区的房子被昵称为‘小公使馆’”。实际上，这里不仅是留学生爱去的地方，也是王宠惠、张静江、李石曾、胡汉民等昔日革命同志，当时的政府要人到巴黎时聚会地所在。

在这些人中，郑毓秀与著名法学家王宠惠过从最密。两人是广东同乡，都讲粤语。据传记作家唐冬眉记载：郑毓秀视王宠惠为法学师长，再加上同乡这层关系，两人自然都感到亲切。甚至有人传言，郑毓秀的博士论文是由王宠惠指导下写成的，由旁人翻译成法文，交给考官教授。所以郑毓秀博士毕业、面对考官询问时，“全不能答，每被问，但能说：从中国观点上看，可不是吗？”令现场的法国人和中国人惊讶。

不过，传记作者唐冬眉笔下，那天郑毓秀虽有些紧张，却整体上完成了答辩：“我站在他们面前，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关于论文的问题。”当主考官全票通过郑毓秀的博士论文之后，她向老教授们深深地弯下腰，表示她的真诚谢意。1927年，郑毓秀在（上海）世界书局出版了自己的博士论文，名为《中国比较宪法论》。她在序言中写道：“中国宪法至今未定，本书以已成之宪法与欧美各国之宪法作比较之研究，故定名为《中国比较宪法论》；本书目的，在以比较方法，表现中国已成宪法之真相。”

律师执照是“法国照”

1926年，郑毓秀回国，与留法同学魏道明（后来成为了她的先生）一起在上海法租界联合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根据当时实行的《律师暂行章程》，律师只能由二十岁以上的男性国民担任。所以尽管郑毓秀向司法行政部申请了律师执照，但并未获批。为了能够执业，她转向上海法租界会审公廨提出申请。原来，他们发现，根据法租界律师管理规则，允许在法国大学获得法学学位者（无论男女）申请律师执照，在法租界的会审公廨出庭代理。经过申请，郑毓秀和吴凯声（法国里昂大学法学博士）一起成为首批获准在法租界会审公廨出庭的中国律师。

为此，当时报纸盛赞她为“中国第一个而且也是唯一之女律师……故不唯是中国妇女界之新纪元，而亦为法租界之新纪元”。说起来，郑毓秀在上海法租界当专职律师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左右，但是因为是上海滩第一位女律师，又是留法女博士，在法租界执业，所以颇受新闻报纸关注。

魏郑联合律师事务所开业之时，他们在霞飞路东华大戏院设宴庆祝。在宴会上，郑毓秀发表慷慨演说：“国家由人治入法治之际，一国之女子，苟能振作有为，即足证明其国家之人人克尽厥职，百废俱举也……不仅是克尽女性公民对法律救国事业所应承担的职责，同时也是与男同胞一起谋增高女子在法律上之地位所做的一种努力。”郑毓秀执业后代理的第一个案件是昆仑酿酒公司白兰地商标纠纷案。时论：“法租界恶势力犹存时，讼案胜败，多操在外人之手……郑雄言善辩卒告胜诉……由此律务蒸蒸日上，兴隆无替焉。”

不过，随着名声渐起，特别是在1931年后，其夫魏道明出任南京市市长，郑毓秀更是参与了许多名案，且胜率极高，一时风光无限。以至于沪上法律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博士电话到，推事嚇一跳！”

为“男女平等”而立法

1927年3月，郑毓秀接受老友王宠惠的推荐，担任上海地方审判厅厅长，成为中国第一位地方法院女院长。次年11月，国民政府立法院成立，郑毓秀获任第一届立法委员，是51名委员中仅有的两名女性之一，同时兼任法制委员会、外交委员会委员。她还同时兼任江苏地方检察厅厅长和上海临时法院院长。在立法院，她被指定为民法起草委员会委员，拟订民法草案。

一向主张男女平等的她，在立法过程中积极活动，使当时的民法草案沾上了“男女平等”的浓厚色彩。草案规定，男女在家庭中享有平等权利；未婚、已婚女子与男子同享平等的继承权；夫妻彼此都有继承遗产的权利；未婚成年女子有权签订或废止婚姻契约；已婚妇女有权保留自己的姓氏，可以不冠夫姓。这些规定今天看来稀松平常，在当时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作为一名女律师，郑毓秀在离婚案件中的女性利益保护方面，可谓亲力亲为。其中最著名的，当数京剧大师梅兰芳与孟小冬的离婚案。1931年，梅兰芳与孟小冬4年的婚姻走到尽头，虽事实上分了手，法律上还没有结束婚姻关系。经由杜月笙的牵头，在郑毓秀的调解下，这场离婚案以梅兰芳付孟小冬离婚补偿4万元告终。梅孟离婚案让郑毓秀在上海妇女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后来，郑毓秀逐渐成为女子平权的代表。

郑毓秀还有其他的身份与人生精彩，例如，阻止陆徵祥等人在巴黎和会合约上签字的女中豪杰，活跃于白宫、协助丈夫打开外交局面的驻美大使夫人。可以说，自年轻时参加国民革命以来，及至赴法国攻读学位，回国后执业于法律界，盛名、风光、争议围绕着她的一生。但作为现代中国第一位女法学博士、第一位女律师、第一位女法院院长，本身即足为法律史铭记。而因为她的努力，民法草案第一次有了专门针对妇女权益的界定，对于妇女权利有了系统的保护，更是值得令后人称赞不忘。

（作者为北京大学法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