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微小说）

人到中年的邹文已经是镇上有名的企业家了。人一有钱，身边的莺莺燕燕就多了起来。邹文自诩是个有文化的人，对周围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并不感兴趣。

在他公司对面，有家不大的茶室，布置得十分雅致清幽，老板娘黎敏时常穿着一身水湖蓝的旗袍，笑起来温柔得像一阵春风。纤细的素手常为他洗杯沏茶，一双杏眼常含一汪秋水。一个人独处时，眸底似乎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令人心疼。

午饭后，邹文如往常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品着茶。却见黎敏站在墙根处和男人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在吵架，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进了邹文的耳中。男人似乎急了，推了黎敏一把后快步走向了远处。

黎敏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推，似乎有些没站稳，纤细的高跟鞋一歪，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没事吧。”早就留意着这一切的邹文，快跑了几步，接住了她。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黎敏不答反道起歉来。“刚刚的是我儿子，越长大越叛逆了。我和他爸离婚得早，也没个男人管管他。”黎敏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

“别提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我闺女最近才上大学就找了个对象。要是好人家的孩子也就算了，偏偏喜欢那染头抽烟的。说她还不爱听，她妈又护短，真是愁死人了。”邹文被黎敏这几句话一说，像是戳中心事一般，将自己的家事也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说完，还用右手扶着额角叹起气来。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哪有不操心的，如果她妈和你一样，只怕孩子更不爱回家了。”黎敏几句话便将邹文媳妇的用心指了出来。

“果然是女人更懂女人。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倒是我错怪她了。”邹文一听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女人都是要哄的，没什么是鲜花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够那就再来个包。”黎敏指着不远处的花店开起了玩笑。

“本该是我安慰你的，反倒让你给我出起了主意。”邹文望着对面笑容恬淡的女人，有些出神。

“你该回去了。”黎敏指了指邹文手上的表，浅笑着下了逐客令。

邹文还没缓过神来，黎敏已经袅袅婷婷地走回了店里。纤细落寞的背影让他好一阵失神。

当邹文捧着鲜花回来时，孙如正哼着小曲煲汤。

“呦，今天心情不错嘛。”邹文将花摆在桌上，随意地问道。

“那是，难得闺女今天回来吃饭。我可不得多做几个菜嘛。”孙如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结实黝黑的手臂在蒸汽中泛起一抹红云，金黄的短发像刺猬的短针一根根竖着，微微发福的身影在不大厨房里忙碌地穿梭着，像一头野蛮粗壮的熊。

邹文好不容易提起的兴致突然就淡了下去。“她不是说不回来了吗？要这个家就别跟那臭小子处了！”他眼前突然闪过黎敏儿子的身影，心中的火气似乎更旺了些。冷冷丢下一句话，一摔门，走了。

“这老家伙，跟谁生气呢？”孙如有些不解，一瞥眼，看见桌上的那束花，心里又泛起丝丝甜蜜。“这把年纪了，倒是学会浪漫了。”孙如捧着花喜滋滋地欣赏起来。“呦，里面还有一张卡片呢？”她将夹在花间的卡片抽出来，正打算细细品读，却见开头写着:亲爱的黎敏……

“老东西，老了老了花花肠子倒是活泛了，买束花哄完外面的小蹄子，连纸片都没丢就拿回来打发我了……”一种酸涩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泪无声地落了下来。灶台上的烟火气缓缓上升，孙如的泪滚滚而下。

“爸，你到哪去了。我妈正在家里闹自杀呢！”邹文鬼使神差般又走到了黎敏的茶室门口，就接到了女儿邹清的电话。

听明缘由后，他的心中竟产生些许兴奋来。他迫不及待地想找黎敏，让她给自己出出主意。其实他更想看看黎敏知道这事的反应。

才一进门，一贯招呼他的伙计就迎了上来。黎敏也无心喝茶，和伙计草草寒暄了几句就点了杯茶坐在一旁东张西望起来。

约摸来半刻钟，他心心念念的黎敏还是不曾出现，他忙喊过一旁的伙计询问起来。

“我们老板娘啊，她刚刚出去了，也没说去哪。您知道，我们做员工的哪里有资格查问老板啊。”邹文没打听出到黎敏的去向，闺女那边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催他回家。

这使得平素一贯注重形象的邹文乱了方寸，走时西装的领子没翻出来都没注意到。刚一到家，孙如就笑呵呵地迎上来为他递拖鞋。

“老邹，你也太粗心了。拿花的时候也不看清楚，把人家黎小姐男朋友送的花拿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人家上门换花的时候，我差点把人给骂了。”孙如一边挽着丈夫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风波平息了，邹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只是当他听说黎敏有男朋友时，心中又莫名有些酸意泛起。

“黎小姐的男朋友真帅，又有绅士风度。”一比较，小锋就像尘埃里的烂泥。女儿邹清对黎敏的男朋友也是赞不绝口，这一来倒使邹文又是欢喜又是愁。喜得是女儿终于有所长进，眼光高了不少，愁得是黎敏有了男朋友，自己的设想落了空。

一顿饭，吃的人各怀心事，素来挑剔的邹文竟没吃出来汤比往日咸了许多。送花风波过后，邹文连着几个星期都没去黎敏的茶室，哪怕老远看见了黎敏，也是低头避着走。

“邹老板，莫不是我们茶室的茶不好，最近怎么不来喝茶了？”邹文像往常一样低头穿行，迎面却传来了黎敏戏谑的声音。

“不不不，最近太忙，没抽出空来呢。”邹文搪塞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帮了邹老板的忙，您不说登门道谢，也不至于见我如鬼魅吧，看来是我多想了。如此倒不枉我找店里伙计奔波劳碌这一番了。”黎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舒了一口气，邹文一抬头就对上了她温柔似水的眼睛，半晌挪不开眼去。

“伙计！那个男人是她店里伙计！”邹文的郁结已久的心突然就放开了。他想说些什么，又半天张不开嘴，只痴痴地盯着黎敏乐。

“瞧，你这傻样。”一向恬静的黎敏突然嗔笑一声，扭着纤腰进店去了。只是临进屋前，她突然回头看了邹文一眼，那一眼如怨如慕，包含了不知多少情绪。

“委屈了这么多年，我要为自己活一回了！”痴痴地望了倩影半晌，邹文突然吐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来。

很快，邹文便为这句话付出了实际行动，他刚一回公司便找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望着丈夫闭着眼睛在空中写写画画，孙如忍不住红了眼圈。她含恨对身边的男人道:“王医生，让他醒来吧。”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打了一个响指，邹文立刻坐了起来，眼神茫然地望着四周:“我这是在哪？”

“是这样的，邹先生。一周前你突然说头疼，你太太便将你送进了医院。我们心理医生和脑科医生联合会诊发现，你有一段记忆被你潜意识隐藏了，正是这段记忆的缺失，让你在回忆往事时，头部阵痛。经过你家人的同意，我们通过催眠的方式将你的记忆唤醒，但是因为技术上出现了些偏差，在帮助你回忆往事时，又将这些记忆进行了延伸。”王医生自顾自地解释着，旁边的孙如却已经哭成泪人。

“我说当年，你家怎么出那么高的聘礼迎我进门，原来是为了欺骗我嫁给一个渣男。你当初和我谈的时候，还在外头相着亲，还和你前女友藕断丝连。我说怎么你对那个破杯子这么爱惜呢，敢情是舍不下那段往日情啊！我说怎么结婚那天匆匆忙忙的，怕是你家担心前女友来闹婚礼吧？邹文啊，你个老东西！我为你生孩子，和你一起打拼事业！前女友勾勾手指头就要和老娘离婚！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这辈子，你死都得死在我跟前。”孙如抓着邹文的头发又撕又打。

刚刚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的邹文一个躲闪不及，被女人在脸上挠了好几道口子。其他病房的人听到了动静也都赶来看热闹，有些好心地人想上前拉架，却都被孙如凶恶的样子吓退了。再一听说邹文往日行径，更不愿相帮了，一时间，病房内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病房外，王医生望着一张酷似黎敏的脸道:“你妹妹的仇报了，你往后还有什么打算？”

“报了吗？”女人的脸色戚然，他大婚之日，就是我妹妹身死之时。这点子痛哪里比得上她受得万分之一。

我要他们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想起我惨死的妹妹。说着，女人款款走进人群，放下一束鲜红的玫瑰花，花中夹着一张邹文再熟悉不过的照片。

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王医生望着手中的戒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怕黎敏不仅是邹文的心病，也是她姐姐黎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