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收41万元律师费，实际只收5000元，律师行业为何也“内卷”了？

“低价竞争”也不只出现在消费场景，这一段位的竞争也能让法律行业从业者激动起来。

陈熙（化名）清晰地记得，去年年底，自己所在的律所参与一个招投标项目，竞标银行年度不良资产催收外包采购，市场指导价约在30万元左右。陈熙团队花了几天时间分析评估，最终报价13万。这个在他们看来“性价比极高且已触及底价”的报价，在招标会上被另一家律所报出的7万元所碾压。

“相当震撼。”陈熙告诉银柿财经记者，这个项目需要律师提供催收、诉讼等服务，“文印、人力、差旅哪个不花钱？7万元明摆着连成本都不够！”

受访过程中，多位律师向记者表示有过被“低价竞争”的经历，这在行业内也并非新鲜事。不过近日，一则“律师因收费过低被警告”的消息，让这股暗流变得更加汹涌。

应收41万元律师费却仅收5000元

事情的起因，源于长沙律师协会5月26日公布的《湖南XH律师事务所、严某某律师不正当竞争一案》的文件。

文件披露，2017年6、7月期间，王某某两次投诉，称湖南XH律所为其指定的辩护律师肖某在庭审过程中存在虚假陈述、扰乱审判秩序等问题，损害当事人合法权益行为，王某某请求律协进行调查处理。

律协经过调查得知：2017年5月9日，委托人刘某某通过朋友牵线搭桥，认识了XH律所主任律师严某某，请他帮忙打一场因民间借贷纠纷引起的案子，严某某碍于朋友情面，决定委托并指派肖某负责此案。

该案的诉讼标的为1521万元，依照诉讼标的收取的律师服务费最低也要41万元，但该案的委托代理合同约定收费仅为5000元。且案发至今，律所连这5000元也未曾收到。

长沙律协最终认定，严某某和其所在的XH律所构成“采取过分低于律所收费指导标准进行收费”的不正当竞争的行为，最终对XH律所和严某某给予行业内警告处分，至于律师肖某则无明显过错。

针对此事，银柿财经记者采访了北京斐石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周照峰。周照峰表示，从公开信息来看，此事并未涉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中关于“低价销售商品或服务的条款”。“也就是说，虽然其过低价格的服务可能对行业有所影响，但该行为在法律上谈不上不正当竞争。”

不过记者也留意到，目前长沙律协官网已删除该条信息。对此，6月3日，银柿财经记者致电长沙市律师协会会长江帆，对方称不便过多回应。但江帆也提及，这起案件已发生好几年，“现在相当于把以前治理不正当竞争中的典型案例重新公布，从而起到警示作用”。至于为何信息被删除，其表示“并不清楚”。

发起“低价竞争”并非一桩难事

事件到此本该画一个句号，但关于“低价竞争”话题的热度却还在延续，由此也带来一个问题：律师行业的收费标准究竟是怎样的？

“律师不仅具有专业特征和社会职责，同样也具有商业属性，而价格必然成为商业活动中的核心要件，同时也是各种竞争策略的晴雨表。”周照峰如是说。

周照峰告诉银柿财经记者，律师收费的高低由成本决定，除了像房租、税收、业务研究推广等固定摊销成本，最主要的还是人力成本。也因此，高毛利率是律师行业的一个基本特征，只有这样，才能有效维持其服务能力水平与服务质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律师行业收费受政府计划价与指导价标准的规范。以湖南省为例，其于2017年1月通过《湖南省律师服务收费行业指导标准》，其中提到，“实行市场调节价的律师服务收费可根据不同的服务内容和服务对象，采取按标的额比例收费、计件收费、计时收费、期间收费、风险收费等方式”，其中涉及财产关系的诉讼、仲裁案件，以涉案争议标的额为基数，可按比例分段累计收费。

《湖南省律师服务收费行业指导标准》

但多位律师向记者表示，目前律师收费的市场化特征已经越来越明显，特别是2019年开始，基本由市场定价，价格不受约束，自由度大。因此，我国目前的律师收费标准是一种以市场化为主、以政府部门和行业协会为辅的定价模式。

“这主要是因为律师业已不再是一个供应短缺的行业，人数增长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陈熙说。官方最新数据显示，截至目前，全国律师已突破51万人，律师事务所3.4万多家，而2018年律师人数为42.3万名。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律师业务主要集中在同类业务上，导致近年来行业竞争激烈。一些新进入者，在面临生存压力与新业务发展的双驱动下，低价收费便成为其强行进入已有市场的重要砝码。

在周照峰看来，如果是单打独斗 的提 成律师，人力成本主要就是执业律师自己的时间成本。“换句话说，只要一名职业律师自己的时间成本足够低，并且他的定价目标只是维持生存，那么他就可以轻易发起低价竞争。”

正式执业两年的青年律师赵竞（化名）表示，“低价竞争”的产生有多方面原因，一类是刚执业的律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当事人，很怕喊高价把人吓跑，所以只能拼命压价；一类则是“捣糨糊”，提供的法律服务实际上也的确够不上收费标准；还有一类则是“人情案”，这类案子低收费甚至免费的都比比皆是，“当然，这些律师会希望通过做案子达到其他目的。”

对待低价律师，业内态度不一

有意思的是，即便是行业内的专业人士，对待“低价竞争”的态度似乎也并不一致。

深圳雄越律师事务所律师李馨仪认为，法律服务是一个高门槛的职业，同一案件在不同水平律师身上会有不同的诉讼策略，诉讼效果也有很大不同。

“律师业务功底的积累都反映在法律文书、问题把握、庭审诉讼技巧等方面，但外行人无法分辨出其中的优劣性，有时觉得省点钱能办成就完了。”在李馨仪看来，“低价竞争”是“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而且对律师自身也是一种伤害。

南京大同律师事务所李小亮则对“低价竞争”表示出了理解，他特别向记者提到眼下律师行业收入分层严重的话题。“头部律师掌握了大量案源和收入，很多年轻律师因缺乏案源还处在行业温饱线上，不得已才搞低价竞争。”李小亮指出，目前行业收入“二八分”是普遍现象，“低价竞争”所引发的思考，应该集中在青年律师的生存问题上。

赵竞向记者坦言，自己正式职业的头一年，报价基本都是大大低于指导价的，免不了成为同行眼中的“压价者”。“刚开始很愁案源，自己资历又浅，如果没有价格优势，人家凭什么选我？”不过他也提到，现在案源没这么愁了，报价也比以前从容许多。

银柿财经记者还特别留意到，和长沙律协的做法完全不同，就在今年5月，杭州司法局在给一位政协委员的答复中，否决了“对明显低于市场价格投标的律师事务所进行集中整顿或者行业处分”的观点，该局解释称，处分是一种惩戒手段，用惩戒来控制市场行为于法无据。即便可以采用兜底条款实施惩戒，首当其冲的打击群体是35岁的青年律师（约占律师总数58.5%）。这部分群体迫切需要用业务来解决生存问题，低价参与竞争是他们唯一的优势，单纯的一刀切惩处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其实从这个答复中不难看出司法局对青年律师的重视。”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顾问魏小军说，年轻律师才是未来。如果他们收入过低，就会流到其他行业去。

与价格相比 损失意识更为重要

在采访中，记者其实也注意到，不管是律师还是客户，大家一致的观点是，与价格相比，最终利益和损失风险更为重要。

2016年7月，黑龙江森耀律师事务所就因涉嫌诈骗罪被立案侦查，共计抓获犯罪嫌疑人100余名，该律师事务所对外宣称的是“官司不赢，分文不收”。但实际上，被告人在社会上招募多名非法律工作人员，冒充办案律师与被害人接触，以代理案件为名拖延时间、虚假代理，达到占有代理费的目的。

“律师费的收取需寻求一种平衡，收费过高损害大多数社会成员与青年律师的利益，而收费过低又会导致恶性竞争与偷工减料，破坏律师行业的整体生态。”陈熙表示，合理的价格才能有真实的有价值的法律服务，“律师行业真正走向充分竞争才区区几年，我们必须要熟悉和习惯市场竞争带来的压力，这是一个已然到来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