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莉博士│刑事辩护律师阅卷到底阅什么？

第一，刨辩点。至今为止，我没有想到比“刨”这个动词，更贴切的动词。上刨，下刨，左刨，右刨，从里向外刨，从外向里刨，一层一层的刨，一片一片的刨，掰开了揉碎了的刨。辩护律师需要利用这些刨出来的辩点，打造和建立起精细化、体系化的辩护策略和辩护模型。

第二，对侦查机关工作的检视。审查起诉阶段阅卷是对侦查机关工作的完整检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侦查机关的失误或者错误怎么办？及时沟通。我未来可能会成为“磕派（壳牌）律师”，但是应该不会成为“死磕派律师”。有话好好说，遇到对方一时不理解的问题，可以反复沟通，有若干警官、检察官直接或间接的拒绝沟通，但我还是要坚持把该说的话说完。刑事诉讼法之所以还有“小宪法”的美称，是因为其是保障犯罪嫌疑人及犯罪人权利底线的标尺。因此，依据刑事诉讼法，听我说话，是法律赋予你的义务；让我把话说完，是法律赋予我的辩护权利。

第三，对检察机关工作的检视。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发现了检察机关的失误或者错误怎么办？人能不能犯错？人当然允许犯错，套用当前流行的一个名词叫“容错率”。但辩护律师要如何去对待这个错误？还是利用这个错误？这体现了辩护艺术。举个栗子，有个案子我在和检察官讨论时，发现漏给律师卷，导致我阅卷不全，补阅了一次卷；补阅后再讨论问题，发现还是漏卷，导致我还是阅卷不全。检察官提出，漏的卷和我当事人关系不大，我当即提出，关系大不大，得阅了之后再判断，如果当庭由于阅卷不全导致庭审中止、延期，就不仅仅是失误，是事故。阅卷不全，责任在他不在我，没有必要在还能弥补的时候去埋这么大一个雷，或者故意不提醒对方，此举于双方无益。因此辩护律师认真阅卷也是对办案机关负责。

第四，如果你是公诉人，你要如何建立你的公诉模型。这是一种换位思考的有效的思维模式。现有卷宗材料能否支持犯罪嫌疑人有罪？是否需要退侦补侦？是否有漏拘漏捕的同案犯？有没有询问关键证人？有没有消除基本的合理怀疑？是否有非法证据应予以排除？这样思考的目的在于：你能够充分理解检方的弱点和不足，并在薄弱的环节安排足够的辩护，针对不足，尽可能提交有利于当事人的证据，来证明罪轻或无罪。

第五，相应的，现在你是辩护人，你要如何建立你的辩护模型。辩护模型是用来和公诉模型对冲的利器。辩护模型是辩护的核心和重中之重，相当于车底盘，底盘稳，稳行致远。你不能拿着一些散件的辩点去辩护，你需要能够把这些辩点组织起来的体系化、系统化的辩护模型。一个辩点，需要放在整体辩护模型里什么位置，和其他辩护要点如何联系，起到什么作用，这是辩护律师需要斟酌和考量的。这里要强调是：无罪辩护就是无罪辩护，罪轻辩护就是罪轻辩护，单一辩护视角，同时做两种辩护模式，实际上可能会降低真正无罪辩护的“出刀速度”。

第六，反复阅卷，阅到问到任何问题和细节，能脱口而出。一是与公检法沟通时，讨论具体问题和细节时，能脱口而出。省却大家不得不说，你等等，我翻一下卷的时间和尴尬。二是庭审时，能做到脱口而出。庭审时的时间非常紧张，公诉人发言时可能会抛出很多辩护人庭前准备之外的观点和内容，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辩护人在迅速在脑海中形成辩护词，并现场提出，没有写的时间，完全就是瞬间的“头脑风暴”。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基础在于，对卷宗的足够熟悉，而熟悉来自于反复。

第七，阅卷后，迅速与检察机关经办检察官有效沟通。从沟通态度上，若干检察官的沟通态度实在一言难尽，一副上对下、官对民的姿态，遇到这种情况我都心中默念，你这是不符合我们党要求的四风建设的，四风建设之一就是“反官僚主义”，你四风建设不彻底错误在你。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检察官确实很忙，语气仓促。我的开场白都是：检察官，我知道您很忙，但是我得占用您5分钟。谁再忙也不会差5分钟。当然后面说着说着就不止5分钟。尤其是检察官问道，你到底要说啥的时候，一定要完整、清晰、有力、有层次的再次明确提出自己的辩护观点。从沟通目的上，我们需要引导检察官从辩护视角重新审视这个事情，从无罪和罪轻，而不是有罪和罪重，从有利于当事人的视角，去合理怀疑各种可能性，去客观评价证据的证明力，去考虑起诉的必要性，去回溯犯罪原因而不是仅执着于犯罪结果。这是辩护律师存在的最主要价值之一。

第八，找寻申请羁押必要性审查的机会。通过阅卷，可以再次争取捕后辩护之重审审视羁押必要性的机会。理论上，羁押必要性审查可以在捕后任一环节提起，但是不能为了提而提，明知不可能而为之，必须得找好角度再提。举个栗子，如果在共同犯罪中，有的当事人被取保候审了，经对标，发现其行为程度、造成损害和我方当事人相当，或其行为程度、造成损害比我方当事人更严重，就可以考虑以此为由，来申请检察机关重新启动羁押必要性审查。

第九，阅卷后，应当对当事人的定罪和量刑情况充分预判，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认罪认罚。当事人及其家属最经常问的问题是：王律师您觉得我们这个事情最好、最坏是什么情况？有的律师选择把这个问题回答得很模糊。但是我认为，这个问题律师必须深入思考并给出专业意见，给出一个最好和最差预期的合理阈值。这个思考过程要建立在法律、法规、司法解释、公报案例、该地区类似案例、本地区及其他地区正在审理的同案犯可能出现的结果等综合情况下，予以判断。这个判断关系着是否接受检察官提出的认罪认罚方案，如果认罪认罚方案与律师预判相当且当事人认可，则可以接受认罪认罚；如果认罪认罚方案与律师预判出入太大，且当事人尊重律师的专业意见，则不接受认罪认罚，并准备在庭审阶段做无罪或罪轻辩护。

第十，提出调查取证申请。刑事案件依旧是证据为王。如果是客观证据，可以自行取证。如果是言词证据，无经验的年轻律师，即便经办案机关批准，也不建议自行调查取证，风险太大，后期不可控因素太多。如果认为有调查取证的必要，可以书面要求办案机关及时的调查取证。必要时，促成（一次、二次）退侦补侦。

结语：阅卷是一个承上启下至关重要的环节。阅卷前，辩护已经开始，但是基于侦查保密等因素，有限信息可以存在无限可能性，导致初步的辩护模型动态变化，相当于闭卷考试；阅卷后，侦查信息公开，律师经阅卷，辩护模型最终迅速的建立起来，后期只是微调不会大改，相当于开卷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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