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怪来源:公众号「麦子熟了」(ID:maizi8090) 北京东三环一写字楼,53岁的清洁工王柳云在午间休息时,靠着洁白的走廊墙壁感慨道: 室内空间不足六平米,所有的柜子、床、衣服都是捡来的,可王柳云住得很舒服。
这在80年代初的农村,可是妥妥的学霸。
只可惜,她是个女孩。家里都不愿出钱供她念书,回家干农活、成为劳动力才是正事。就这样,王柳云的学历永远停在了高中肄业。可她还是不服、不认命。20岁那年,她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五块钱,找到一个农艺师傅学习种树。
此时正值改革开放,全国正在大搞绿化建设。在家务农的王柳云一直关注着报纸和广播的消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通过果苗生意,20出头的王柳云攒下了一笔小金库。可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此后遇到的每一个男人,竟然都是为了她的钱而来。不管是人家介绍的,还是自己认识的,不到一个礼拜就开始张口借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男人,结婚生子后,对方立马原形毕露:偷偷把她的存折改成自己的名字;家暴、出轨、把女人带到家里;以孩子的性命要挟,绝不同意离婚。王柳云至今都在庆幸,他在女儿7岁时遭遇车祸身亡——他不死,死的就是我。这是地狱般的七年:钱被败光了、身上全是伤、精神状态常年处在恐惧和崩溃之中。四年后,王柳云带着孩子来到了一个沿海小村,结识了第二任丈夫老林,一个好脾气的农村老光棍。两人对彼此都谈不上爱,只能说凑合。就像王柳云说的:他就是那块移动的木头。在一个家中,他挡流言避邪语,也当陪伴。对一个动辄处在流言漩涡中心的寡妇来说,老林很实用。50岁那年,王柳云抛下一切,来到福建学画,成了村里所有人眼中的异类:那个女的,精神不正常。这就是王柳云世俗意义上失败的前半生。正如她自己总结的:虽积极向上,努力勤恳,但终归落寞如秋草。 50岁后,泥里生活,云中作画王柳云始终是孤独的。她的伴侣,从来不是那两任丈夫。我最喜欢杜甫,跟他生活了很多年。杜甫的艰难与诗兴,王柳云都能领会。她从小就是那种观察力敏锐、热爱自然、内心柔软浪漫的小女孩。会盯着一块大石头看一下午,研究它的纹路和凹凸,告别时,还要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王柳画的山石少女时期,村里有好几个煤矿工人都追求过她。可惜鸡同鸭讲,完全没得聊:你说那山梁上荞麦花儿很清雅,他说那东西味苦只给猪吃。年轻时的王柳云一直渴望嫁给一个教书先生,没钱也没事,起码能说说话。嫁给老林后,在忙碌的农活闲暇,她会骑上自行车,去县里的图书馆看书。高尔基、托尔斯泰,书架上大多是俄国巨匠的名著。多年没能拾起书本的王柳云,开始很不适应。一句话,她常常要来回反复地读,才能明白它的逻辑和意思。但渐渐地,她开始到能背诵精华段落、体察整本小说的布局。图书馆的俄国文学看完了,她就去新华书店读诗集、学古文。那是王柳云的中年时期,最为惬意和幸福的时光。这一切,女儿都悄悄看在眼里。所以,当50岁的王柳云决定去学画时,只有女儿理解她的「出逃」:我妈,真的很孤独。是绘画让王柳云开悟。她一边学画,一边四处干杂活、打零工。在浙江时,她特意去了趟富春山,却发现眼前的景色并没有黄公望笔下的那般绮丽优美。后来,她得知自己很喜欢的《千里江山图》的天才画师王希孟,深居宫廷,英年早逝,压根没领略过大好山河。
王柳云才意识到:他们画的,不是写实,而是理想。53岁,黄公望刚从狱中出来,跑到寺庙画画,以算卦为生。「既然他可以在污泥中重生,我为什么不行?」53岁,杜甫在穷病交加中离世。「而我还活着,那就得活出个自我来!」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53岁的王柳云来到了北京。扫厕所、捡废品、住棚户区,有什么关系?在床边「拣」开一平方,拿起画笔,此刻,她就在云端。 中国基层女性的起义:禁得起半生蹉跎,迎得住每一个春天!第一次看到王柳云的视频时,我是震惊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楼道阿姨,却能信手拈来地细数杜甫的诗、李白的狂、黄公望的生平。走在下班的夜路上,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和坚定的目光,就像一团火。一个53岁的农村阿姨,远离家人,独自来到北京作画。她又何尝不是伍尔夫笔下,为了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奋斗的独立女性?不同的是,王柳云这代农村基层女性面临的困境,可比我们要严峻的多。光是有尊严地活着,已很不易。还记得不久前在联合国妇女署的邀请下,登台演讲的「农妇诗人」韩仕梅吗?出生时仅仅因为姿势不讨喜,仅仅因为老人说「趴着的孩子长大不孝顺」,她的母亲就把她的头按在尿壶里,试图溺毙这个孩子。那一瞬间,韩仕梅甚至还没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当然,她活了下来。和王柳云一样,她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却因为是个女孩,不配享有受教育的权利。19岁那年,为着3000块的彩礼,韩仕梅被母亲卖给了现在的丈夫。我们也足够想象,如果20岁出头的王柳云没有靠自己赚到钱,她的命运,也大抵相似。这就是70后乡村女性的普遍生存现状,越是偏远,越是严峻。被原生家庭、不幸婚姻、生存环境束缚半生的,王柳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在画中成全的不只是自己半生的忧患和失意,更是对一直以来所遭受的各种女性规训的不服。去年,在河南一所乡村小学教美术时,王柳云得知班上一个女同学被男生打哭了。她直接告诉女孩:别怕,去还手。女孩和朋友们听了,都哧哧地笑着。哭归哭,还手是不敢的。可王柳云很认真地告诉这群女孩:女性,应该不畏惧地做任何事。当很多年轻人迷失在北上广时,王柳云却在感慨:这个时代真好!我为什么不早点来北京?哪怕行走在两个人都不能并肩的棚户区狭窄小巷,对面来的人,永远都会主动让步。这让王柳云感动不已:所有再卑微再低等再没有文化的人,一到北京,就被文化了。在这里,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等和自由:大家都是来打工的,关上门,谁都有资格做梦。王柳云打算踏踏实实地再干几年,存些养老钱,干到干不动为止。最好还有余力,能去新疆、西藏看一看,这是她20几岁就想去的地方。
或许她会成为和开房车自驾的苏敏一样,一直行走在路上。回家,是个不急于完成的事。正如波伏娃所描述的:自由的女人正在诞生;她一旦赢得了对自己的所有权,也许兰波的预言就会实现:在她们当中,将会有诗人出现。当女人受到的漫无边际的束缚被消除的时候,当她能为自己并通过自己去生活,并且当男人把她松开的时候,她也会成为诗人。50+的画家王柳云、诗人韩仕梅,她们的出现,真好。她们能拥有除了谁谁的「老婆」、谁谁的「妈妈」之外,只因自我价值而存在的头衔,真好。迟来的胜利,也是胜利。最后,很想对王柳云阿姨说一句:「柳」字,其实也很好。您看,它虽然质地柔软,却柔韧不断。经得起半生蹉跎,也迎得住每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麦子熟了」(ID:maizi8090):聚焦国内新中产、新青年、新女性,坚持优质内容创新,分享传递美好生活。版权声明:本站发布此文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并不代表本站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发送邮件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