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创始人相继跳槽：机遇还是挑战？

以下文章来源于IP法 ，作者邓超律师

IP法

律师的个人公号，关注TMT领域和知识产权问题

3月12日，敬海律师事务所创始人王敬律师离开了敬海律师事务所，加入了位于广州的广悦律师事务所。

广悦律师事务所于2017年更名，口号为“只做复杂商事案件”。黄山主任对于法律行业的认识和理解是非常深入的，在我听过一次演讲之后就变成了其粉丝。

（官网截图）

作为一个从零开始的律所而言，以诉讼业务做为抓手切入市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天同律师事务所就是一个例子。）我不太清楚广悦律所的背景，但是一般而言，新律所切入IPO等类型的非诉业务是有相当的门槛的。是否能接触到客户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即便能够接触到客户，将IPO等业务委托给没有任何业绩的新律所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

我曾一度觉得广悦律师事务所是南方的”昆鹰”（美国诉讼律所），如果说天同是北方的”昆鹰”。广悦所虽然成立不久，但其业务领域显然比天同所要更为全面，前者已经成立了聚焦于科技和媒体等新兴领域的知识产权部门，而后者的业务仍然局限于传统的民商事争议解决。在业务范围层面上看，广悦所可能更为贴近昆鹰。

王敬律师加入广悦所，是对该律所的文化和未来投出了一记认同票。

4月15日，方达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周志峰律师也离开了方达律师事务所，加入蚂蚁金服，担任首席法务官。

辞职信全文如下：

方达创始合伙人周志峰律师告别邮件

（2020年）

各位同事：

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为这封信打过腹稿。但是在这个时刻终于到来时，我才发现要写下每句话都是那么艰难。

我已经决定自本届管委会任期届满时，不再留任。在帮助新的管委会接手工作之后，我将离开这个我已经渡过26年的集体。在我作出的所有人生决定中，这是考虑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最困难的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的背后，既有我对于个人的学习和成长停滞的焦虑，也有我对事务所进一步升级所遇到问题的担忧。不过，我希望无论对于我个人还是方达而言，这是一个破茧而出的过程。我相信，在经历痛苦和克服恐惧之后，我们这个集体和我个人都可以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最近几年以来，事务所的业务一直在高速增长，但是我内心却始终存在隐忧。我担心我自己会囿于成功的幻觉而不再成长，我担心惯性思维会滑向故步自封，我更担心我自己领导力的局限成为事务所成长的极限，我还担心事务所在管理上的路径依赖孕育着未来的危机。方达是否能够将创业期的快速增长升级为长期的市场领先优势，需要一次甚至几次代际交替来证明。

感谢年轻合伙人的快速成长，我们在过去几年里已经基本完成了业务的代际交替。40岁左右的很多合伙人已经成为了事务所大部分业务领域的中坚力量。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财务年度中，尽管经历了市场的低迷和今年第一季度的疫情冲击，我们仍然实现了20%以上的业务增长。即便现在面对疫情的冲击所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我们大部分业务组的工作量从三月份开始已经逐步恢复到往年正常水平。事务所的现金储备充足，并且在疫情开始后的每个月均实现正向流入。这一切充分反映了事务所业务强劲的基本面，以及面对不确定市场环境的坚强韧性。

必须承认，我们管理上的代际交替进程远远落后于业务。由于我个人领导能力的局限，年轻的合伙人没有获得更多的参与管理的机会。注重细节的职业习惯在管理中就体现为事无巨细，大包大揽，抑制了大家的积极性，使得很多人的才华没有机会得以呈现。基于对于我自己的认知，我坚信改变这一现状需要的不是合适的时机，而是决心改变的勇气。如果我们继续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那么大概率我们会继续陷于路径依赖，我们的代际交替依然会止步不前。今天，我希望改变从我的离开开始，代际交替从新的管理团队接替我的时刻起步。

过去20多年来，方达在商业上获得的成功早已超出了当时设立时几个年轻律师的想象。在为我的这段经历画上句号的时候，我最引以为傲的不是方达今天获得的商业成就，而是大部分方达同事集体选择并努力保有的那些特质：

我们虽然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法治的现状，但至少通过对于专业和技术的追求体现我们对于法律的尊重，保卫我们职业的基本尊严和底线；

在权贵面前不谄媚、在财富面前不卑微、在喧嚣面前不迷失。对 “大众”、“主流”的语言体系保持距离，保持我们内心的自由和尊严，哪怕有时候有点任性，也不随波逐流；

我们尊重每个个体，合伙人的利益并不凌驾于员工之上。事务所为每个人的梦想欢呼，不介意自己成为年轻人梦想起飞的台阶。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用我的方式来表述方达。我心目中的方达不是一个人的名利场，也不是一批人的结义堂。成就一项事业，需要几代人的努力，需要年轻人踏上我们的台阶继续攀爬向上。今天，我已经完成作为一个台阶的使命。我坚信台阶的高度不是方达的高度，下一代攀登者的目标有多高，方达的高度就会有多高。

近几年来，我越来越深地认识到，对于中国法律服务行业而言，外部律师决定了这个行业可以走多快，内部律师则决定了这个行业可以走多远。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继续和你们一起努力，虽然身处不同地方，但是朝向相同目标！我也会永远关注大家，关注方达。

要离开这个倾注了我整个青春的地方，心中万般不舍。在这道别的时刻，我要深深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对我的信任、支持、理解和容忍。能够和你们同事，何其幸也！能够和你们一起造就一个另类的律所，又是何等的荣光！

Jonathan

至于周律师加入蚂蚁的具体细节，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应该是level不够）。不过就像一个朋友说的，阿里和蚂蚁的有钱人太多了，不要去打听对方的薪酬和资产，否则心态会失衡的，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无论如何，虽然是红圈所的创始人，但加入全世界估值最高的独角兽企业并领导法务合规团队，认为是”人往高处走”可能也并无不当。（周志峰律师的汇报对象陈磊明在2016年加入蚂蚁金服之前也是美国律所的合伙人。）

律所的律师或者高级合伙人转换职业赛道的例子并不罕见。我就曾经听说过某红圈所的管理合伙人差点跳到客户那里去做高管的事情。无论什么职业总会有倦怠期，尤其是律师、律所合伙人的压力是很大的。律师，尤其是诉讼律师从事的是对抗性工作，根据美国的相关调查，这批人本身就容易焦虑，看问题吹毛求疵，从而幸福感较低。

另外，律师的业务大多是通过信任获得的，这意味着一旦不在一线接触客户，客户就容易对做具体业务的新律师产生信赖。一些律所分家，律所内部的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老律师通过自己的人脉拉来了业务，新律师负责具体做事和对接，时间一长客户对新律师产生了信赖，就可能成为新律师的客户。小型律所因此而不断产生，因为一旦接触到恰当的客户并将其服务好，就容易获得信任并获得该客户，这类的客户企业积累多了就足够开办律所了。

正因如此，一些律师或者合伙人很难退休，往往一直干到干不动为止。而反过来再看公司这种资合性的组织，业务并非通过信任获得，而是通过技术等其他手段解决了痛点而获得的。另外，公司与具有人合性的律所相比，更容易实现规模化效应。

这时候我们再重读17年前周志峰律师为纪念方达律师事务所成立十周年写下的文章时，会发现别具一番意味。

—— 我们为什么要做律师 ——

作者：周志峰

1993年深秋的这个时候，我们拿到了上海市司法局同意筹建方达律师事务所的批文，从那时起，年青的方达上路了。

十年了，我们的很多同事在方达留下了他们迄今为止的青春岁月。再过几个月，或许会有盛大的酒会或其他形式来庆祝和纪念这个事务所的成长历程。但是，对于每一个清醒的个体而言，审视自己的足迹和将来比回首过去的岁月或许更有价值。

我们从不同的时点，有幸见证了并将继续见证这个事务所的成长。我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深深地为这个名字而感到骄傲。方达作为一个整体，总是平稳地在前进，但是对很多个人来说，我们或许曾经也将会不同程度地经历各种各样的起伏，可能是经年累月之后的疲惫，可能是面对诱惑时的彷徨，可能是期望与现实产生差距时的失望，也可能是感受成功后的失落。我相信许多同事曾经思考过我们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我也并不例外。为纪念方达十年，我谨以此文记录在此时此刻我对律师这个职业的认知，并愿意以此与同事们分享。

同许多人一样，我选择这个职业纯属一个偶然。然而在以律师这个身份经历了我们所处的社会在过去十年中的变迁之后，我想对于为什么要从事这个职业，我个人将会作出如下回答：

第一，为了体面的生活。倒退十年，我们的教育背景似乎决定了我们无法以这样坦然的方式来表述这样一个事实，羞于提及对于物质生活的追求（如果并不过度）也许是因为当时我们不够勇敢。今天，我依然否认物质生活是人生的主要或最终的追求，但将不否认也完全认可这是大多数人在职业选择时的基本动机。对于我们这份工作所要投入的大量时间与精力而言，这个职业所能积聚的财富无疑是有限的，但是这个职业能够帮助我们在离开校园后的较短时间内实现基本体面的生活，在这种生活状态下面，我们才得以以平稳的心态去引导自己的人生、参与社会的变革。只有具备这种平稳的心态, 我们才会成为健康的家庭成员，让亲人对我们信赖。也只有具备这种平稳的心态的社会成员成为我们这个社会的中坚后，这个社会的变革才会真正远离暴力、仇恨、极端的对抗与任何形式的革命。所以，我感谢这个职业让我们成为建设性的力量。

但是需要体面的生活并不等同于对财富的贪婪。律师这个与财富相伴的职业其实不能为你带来真正的财富。所以，为了继续那些常常是超负荷的工作，我们需要其他的理由。

第二，为了一个参与的机会。我们很多人在校园时代都有过经国济世的梦想。那种激扬文字的少年英雄情怀已经随风远去了。我们没有理由嘲笑已往的幼稚，也不会沉缅在昔日的激情中。今天，我们的周遭环境或许已经使得抱负与理想这类字眼蒙上灰尘，但我坚定地相信我们的同类依然尊敬任何超于个人利益的追求。在从事这个职业的时候，这种追求便体现于参与之中。

为了这个参与的机会，我想我会感谢这个职业。这个职业本身也许并不崇高，因为我们的很多工作都是为了争取客户的利益，而无关全社会的福祉。但是，我们在参与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同利益实体之间的纷争将慢慢接受一种与传统迥异的社会游戏规则，我们的工作成为了这个过程中的一个部分。为此，我们没有理由不感到自豪。

同样，这个职业不会造就英雄，但是我们有幸参与了一个优秀的团队的成长以及其对于卓越的追求，当想到这个团队的征途上尚无前人时，我常常会感到无比的兴奋。我们参与的或许不是光荣与崇高的事业，但参与本身使我们感到光荣。

第三，为了对偶然的坚持。职业的选择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可能都只是一种偶然，尽管这种偶然的结果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糟糕。我们喜欢这个职业，因为这个职业与其他职业相比更尊重个人的才华与努力；我们有时也会怨恨这个职业，因为这个职业使我们失去很多时间去享受亲情、友谊与爱。

如同人生的大多数其他选择，精神上持久的愉悦总是在对平凡的煎熬中孕育。所以对于人生的一些选择，无论是婚姻还是职业，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你当然有权利放弃，但放弃之后的重新选择也并不一定能够帮助你解决先前的困境。

在岁月的流逝中，每个人内心的探索同样会跌宕起伏，对于个人的挑战其实并不逊色于偶尔间跋涉崇山峻岭时所可能遇到的艰难险阻。心灵的追求并不拘泥于形式，也只有心灵的追求才能帮助你在生活于尘俗之中时超越自己。先儒说以出世的精神去做入世的事情。职业是世俗的，当你以一种超越功利的态度在对待职业的时候，或许我们会发现任何职业都可能滋生的烦恼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所以，我们坚持这个职业，因为我们在坚持一个偶然的选择而且这种选择虽然偶然但并不盲目，因为我们相信美丽的人生在于我们的心灵而不在于职业的本身，因为我们不轻言放弃并相信轻易改变不能帮助我们找到快乐。

过去的十年把我们很多人通过方达联系在一起，我们从此在一起体会我们的工作并完成对于这个职业的认识。方达，还有我们，将依然在路上前行。等待我们的当然会有更大的成就，也一定会存在众多对自我的挑战。对于个人，律师只是一种职业；但对于全体，这必须成为一种事业。唯有我们认可其为一种事业，才会心甘情愿地去承担，才会从艰苦的劳作中体会到精神的愉悦，并且我们共同的对事业的认可才会使得我们之间对这种精神愉悦的分享变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