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会迟到，但绝不缺席｜执行死刑21年后，聂树斌案再审

正义可以迟到，但不能不到。聂树斌案终于走到了再审的这一刻。为了公平正义，我们不仅要振臂呼喊，更要用证据和程序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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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树斌 资料图片

6月8日上午，一条有关聂树斌案的最新消息“横扫”各大门户网站和朋友圈：“最高法决定依法再审聂树斌案，已向聂树斌母亲送达再审决定书。”同时最高院在决定书中表示要提，审，此，案!

1974年出生的聂树斌是河北省石家庄市鹿泉县申后乡下聂庄村人，案发前是原鹿泉县冶金机械厂工人。1994年，聂树斌因被石家庄市公安局郊区分局民警怀疑为一起强奸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被逮捕，1995年被执行死刑。

从案发、被执行死刑，再到“真凶”出现，案件异地复查……聂树斌案历经波折的波折，至今已22年。

在聂树斌案发22年，被执行死刑21年后，这个再审决定意味着什么?这其中的提审对此案的走向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视频丨最高法决定依法再审聂树斌案 央视新闻直播间

聂树斌母亲张焕枝：法律会给我儿子一个清白

6月8日下午，接到新京报记者电话的时候，张焕枝正在回石家庄的车上，但她的声调仍旧是很高的，她感谢所有人，并且为今天上午过于忙乱而未能接听电话表示抱歉。

在说到对再审决定的看法时，张焕枝说：“这个结果跟我想的一样!”因为她认为这个案子始终存在问题，目前，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北京最高院的开庭消息，“我知道法律会还给我儿子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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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余年不断为儿子的案子奔波的聂树斌母亲张焕枝。资料图片

律师讲述再审决定发布过程

今年以来，聂树斌案的动静似乎小了许多——直到今天上午最高院做出再审的决定，现场也只有聂树斌的母亲与律师以及另外两名亲人。

“我们也是今天上午10点拿到再审决定才知道这个结果!”6月8日下午，聂树斌案代理律师李树亭告诉新京报记者，这次再审决定做出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案子的走向将会是什么。6月6日下午五点左右，李树亭接到山东高院电话，法官在电话里表示，请李树亭以及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于6月8日到山东高院，就聂树斌案有关问题进行沟通。同时法院要求，仅律师和家属前往即可。

李树亭与张焕枝于6月7日下午赶到山东，由于当地堵车，他们到达法院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左右了，法院安排他们住宿，并表示请他们在8号上午到法院进行沟通。

6月8日上午9点左右，李树亭与张焕枝一起来到山东高院找到刑庭朱庭长沟通情况，朱庭长在将案件的复查情况进行总结后，对李律师与张焕枝说“下面由最高院的法官来向你们宣读对于这个案子的决定”。

此后，最高院审监庭的一名副庭长向李树亭与张焕枝宣读了最高院的再审决定，现场张焕枝代替家人签收了该决定书，同时由于再审决定中涉及不少法律的专业术语，最高院的法官逐字逐句给张焕枝进行了解释，程序结束后，李树亭陪同张焕枝离开法院返回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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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分析：案件再审为期不远

对于聂树斌案的再审开庭时间，李树亭表示很难预测，但是他分析时间不会太长。李树亭说，山东高院对聂树斌案间的复查程序做得非常到位，严格按照法律程序保障了代理人的各项权益。“就像朱庭长所说的那样，山东高院在此次复查中只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公平公正公开，没有受到任何外在的杂音影响”。

▲2015年3月17日，在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聂树斌案件代理律师李树亭（左）在查阅相关材料。资料照片

专家解读最高法提审聂树斌案

“意味着愿意承担最后责任”

新京报记者在获得聂树斌案再审消息后，第一时间采访了人民大学教授陈卫东，中国政法大学刑诉法教授洪道德等专家，请他们对此案中“不寻常”的法律程序进行了解读。

“最高法提审意味着愿意承担起该案的最后责任”，洪道德认为，最高法可能希望通过这一个案件的提审，为未来重审此类案件提供一个样板。

“提审”是什么司法程序?

最高法通报，最高人民法院决定依法提审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按照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判。那么，最高法通报中提到的“提审”程序一般在什么情况下适用?

洪道德告诉记者，按照法律规定，提审有三种情形，分别是一审提审、死刑复核提审和再审提审。

我国刑诉法第二十三条规定，上级法院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审判下级法院管辖的一审刑事案件;下级法院认为案情重大、复杂需要由上级法院审判的一审案件，可以请求移送上一级人民法院审判。

对于死刑复核提审，刑诉法也做出规定，中级法院判处死刑的一审案件，被告人不上诉的，应当由高级人民法院复核后，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高级人民法院不同意判处死刑的，可以提审或者发回重新审判。

而最高法对聂树斌案提审则属于再审程序中的提审。

针对山东高院对聂树斌进行复查了近两年的这个程序，陈卫东教授表示，山东高院对聂树斌案的复查，属于刑事案件二审后，法院接到当事人申诉后进行的申诉审查程序。

按照我国法律规定，刑事案件的判决生效后，家属对判决结果不服的，可以提起申诉，法院启动申诉审查程序的目的，就是看当事人或者家属的申诉条件是否可以成立，不能成立的，法院便会驳回申诉申请，一旦申诉条件符合法律规定，法院便会启动对案件的再审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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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院提审与发回重审有何不同?

陈卫东表示，聂树斌案能够再审并且是由最高院提审，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按照刑诉法规定，“ 最高人民法院对各级人民法院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和裁定，上级人民法院对下级人民法院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和裁定，如果发现确有错误，有权提审或者指令下级人民法院再审。”

陈卫东解释说，在司法实践中，对于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案件，一般会采取发回重审的方式处理，而最高院提审案件往往是两种情况：原审法律适用有错误;二是案件特殊、重大、复杂并且有社会影响力。这样的案件，发回重审无助于案件的解决，也不利于树立公信力，在此情况下，最高院提审该案，既符合法律规定，也符合聂树斌案本身的各种属性。最高院直接提审有效地彰显了司法公信力，体现了最高院坚持公平正义的办案原则。

根据记者查询，最高院提审过的案件非常罕见。

目前公开报道过的案件中，只有沈阳黑社会老大刘涌案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罕见地提审，此后再审改判死刑立即执行。

洪道德认为，“就本案来讲，最高法院决定再审并自己提审，我们应该看到最高法在维护法律权威方面所做的努力，也意味着最高法愿意在聂树斌案上承担最后责任，包括政治责任、法律责任和社会责任，这个责任是非常重的。”

聂树斌1995年被执行死刑至今已有20多年，案件情况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模糊，在事实认定等方面存在一定的难度。洪道德认为，最高法可能希望通过这一个错案的提审为未来重审平反此类案件提供一个样板。

聂案被提审后程序将如何?

6月8日上午的通报中，最高人民法院表示，将依法组成合议庭，以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的态度，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公开、公平、公正审理本案。再审审理情况将依法适时向社会公布。

对于案件被最高法提审之后的程序，洪道德告诉新京报记者，将由最高法相关业务庭派出3到5名法官组成合议庭，鉴于此案的被告人已经不在世，按照法律规定开庭审理和不开庭审理均可。不论是开庭还是不开庭，都要做出再审判决或裁定。

按照法律规定，最高法再审依然有三种可能，一是改判，包括彻底改判和部分改判，这要依据合议庭对案件事实的认定。

二是维持原判，经过提审之后再审，没有发现判决错误，或者原判结果整体上合法。

另外最高法还可能撤销原判发回重审，其中包括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经过最高法合议庭再审，发现原来的诉讼程序重大违法，最高法撤销原判后可以发回一审石家庄中院或二审河北高院重审;而如果最高法再审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也可以撤销原判发回重审，原则上是发回二审法院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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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在聂树斌坟前痛哭。资料照片

社论

用证据和程序实现正义

聂树斌案终于走到了再审的这一刻。或许，现在说聂树斌案将推翻原审判决为时尚早，为了公平正义，除了要振臂呼喊，更要用证据和程序来实现。

昨天，最高人民法院宣布，依法提审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按照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判。这件轰动一时的案件经过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历时一年半的复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当最高法一副庭长逐字向聂母解释再审决议书后，这位为儿子喊冤多年的70多岁老人，先是静默了好几秒，而后老泪纵横，哽咽不已。毕竟，过去21年坚持不懈的上诉，在遭遇无数挫折之后，终于换来事情的变化。

或许，现在说聂树斌案将推翻原审判决为时尚早，但聂树斌案从过去长期处于“停滞”、一度拒绝律师查阅案卷，到如今最高法开启再审，却是个明显的推进。

而当我们理性分析媒体报道的内容，至少可以总结出两点启示。

首先，证据是证明犯罪的唯一渠道。山东省高级法院经复查认为，聂树斌案原审判决缺少能够锁定聂树斌作案的客观证据。在被告人作案时间、作案工具、被害人死因等方面存在重大疑问，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原审认定聂树斌犯故意杀人罪、强奸妇女罪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由此可见，聂树斌案确实存在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问题，所以最高人民法院决定，按照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判。

证据是证明案件事实的材料，是刑事诉讼的核心，是证明犯罪的唯一渠道。侦查机关搜集证明犯罪的证据。检察机关对侦查机关搜集的证据进行审查，对被告人提起诉讼。法院对控辩双方提出的证据进行分析判断，作出判决。所有刑事诉讼活动其实都围绕证据的搜集和运用进行。

证明有罪或者无罪，都必须有确凿的证据。人民群众的形象语言很说明问题：“口说无凭，拿证据来！”证据的缺失，证据链的不完整，对于刑事案件是致命的。任何指控、辩护、评论都应该基于事实和证据作出。

其次，程序是证明犯罪的唯一方法。

山东省高级法院这次复查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进行，依法组成5人合议庭，全面、交叉阅卷，保障申诉代理律师阅卷并充分听取其意见，两次咨询有关法医专家意见，委托鉴定机构对案卷中聂树斌全部签名、手印进行鉴定，六次赴河北等地进行调查核实，并召开复查听证会，全面听取申诉人及其代理律师、原办案单位代表以及听证人员的意见。这些程序确保了案件审查的公正客观。

现代法治制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追求程序正义。刑事诉讼法之所以规定了详细严格的刑事诉讼程序，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诉讼参与人发生偏差、错误的机会，保证正义的实现，并且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加以实现。

所以，严格执行程序，依照程序来证明犯罪或者证明无罪是十分必要的。

人们常说，正义可以迟到，但不可以不到。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义，仅有振臂呼喊还不够，需要用证据和程序来实现，这才是法治社会实现正义的正确途径。

案情回顾

22年，聂树斌案经历的那些波折

1994年8月5日

石家庄市西郊一块玉米地里发生一起强奸杀人案。

10月9日

聂树斌因涉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被逮捕。

1995年3月15日

石家庄中院一审判处聂树斌死刑，同时判处赔偿受害人家属丧葬费等计2000元。

4月25日

河北高院作出二审判决：聂树斌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犯强奸妇女罪，改判15年，合并执行死刑。

4月27日

未满21岁的聂树斌被执行枪决。

2005年1月17日

曾犯下多起强奸杀人案的王书金在河南落网，随即主动供述自己是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强奸杀人案的真凶。

2014年12月12日

最高人法决定将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的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指令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异地复查。

12月22日

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向聂树斌母亲送达立案复查决定书。

2015年3月17日

聂被执行死刑后律师首次获准查阅该案完整卷宗。律师可以查阅的卷宗共计17本，包括聂树斌案卷3本、王书金案卷8本以及河北省方面复查卷6本。

4月8日

聂树斌案申诉代理律师李树亭、陈光武向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提交代理意见。

4月24日

山东省高院决定就聂树斌案于4月28日13时30分召开听证会，听取申诉人及其代理律师、原办案单位代表意见。

6月11日

经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决定延长聂树斌案复查期限三个月至2015年9月15日。

9月15日

聂树斌案复查再次延期至12月15日。

12月14日

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经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批准，由于因案件重大、复杂，复查工作涉及面广，决定再次延长聂树斌案复查期限三个月，至2016年3月15日。

2016年2月

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发布消息称，由于申诉代理律师又提交了新材料，经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批准，获悉决定再次延长聂树斌案复查期限三个月，至2016年6月15日。

3月8日

全国人大代表、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白泉民就聂树斌案为何数次延期没有启动再审表示：“按照法律规定的条件，必须达到确有错误的情况。”

3月26日

山东高院再次约谈聂案代理律师。

6月8日

最高法决定依法再审聂树斌案，已向聂树斌母亲送达再审决定书。

新京报记者 王巍 王梦遥 编辑 张太凌 校对 郭利琴

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众号“重案组3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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