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佟宇轩 编辑|钟十五
52岁的安徽人陆云生没有料到，自己一年前的官司上了微博热搜，“因父去世请假8天未获批强行休假被辞”。而法院出示的二审判决书，也引发了热议。
2020年1月5日晚上，在上海青浦区做保安的陆云生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第二天，陆云生递交了8天事假请假单。保安队长和小区经理签了字后，他启程赶回安徽老家。
陆云生的老家距离上海有400多公里。1月7号早上，他得知公司没有批准他的请假申请，根据公司规定，请事假连续三天以上的需报集团公司领导审批。
陆云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只好再乘大巴返回上海。途中，他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没人知道他那时候的心理活动。与主管再次沟通，陆云生连夜折回。在这之后，公司没有再联系他，也没有催他返岗。
1月14日，陆云生料理完丧事回到公司，却被告知不用来上班了。理由是，除去3天丧假，陆云生有3天旷工。
陆云生不同意签离职申请。他觉得公司的做法令人心寒。从2008年起，陆云生来到公司做保安，已工作12年了。而每月工资在3000多一点。
后来，陆云生的代理律师、上海驷言律师事务所的沈舟回忆他和陆云生聊起那一刻的感受，“他对这家公司还是有感情的，奔丧回来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公司不让陆云生去上班，他就去公司门口等着，中间和公司发生了一些摩擦，公司报了警。直到1月31日，公司才正式向他出具《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此时，距他与物业公司劳动合同到期的3月17日，不到两个月。
3月27日，陆云生申请了劳动仲裁。青浦仲裁委经审理，裁决公司支付陆云生2020年1月工资3419.3元、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赔偿金75269.04元及2019年未休年休假工资差额865.16元。公司不服裁决，诉至法院。一审判定公司支付陆云生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赔偿金75269.04元。公司不服从判决，再次上诉。2020年12月，二审维持原判。
二审结束后，公司没有把赔偿金支付给陆云生。之后，陆云生和律师申请了一次强制执行。2021年1月，他才拿到了这笔赔偿金。
目前，陆云生已拿到赔偿金，回到安徽老家。他告诉每日人物，其对结果并不完全满意，但具体的细节并不愿意透露。
在外界看来，陆云生是维权的“典范”，他通过仲裁、一审、二审最终告赢了公司。但在陆云生的代理律师沈舟看来，陆云生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他申请了劳动仲裁后，两次上诉都是公司提起的。
这起维权案件最后能打赢，很大程度依赖法律援助。陆云生通过总工会的法律援助找到律师沈舟。沈舟帮助他收集证据，把他的诉求明确，等判决下来之后，又帮助他申请强制执行等一系列的措施。
沈舟也意外案件成为关注焦点。每年他都会代理多起劳动争议案件。而陆云生的案件，只是其中普通的一起。在他看来，该案件法理事实层面不存在太多分歧，法院最终认定陆云生旷工不超过3日。
本案主审法官分析此案时称：晦涩难懂的法条背后，更应该兼顾天理人情、民俗人伦。
相比案件本身，陆云生被辞退的理由“回家奔丧”，让这起普通的劳动争议案件引发热议。而法院在判决时也考虑当地风俗习惯，也引起了公众共鸣。
二审审判书最后写道，纵观本案，陆云生请假，事出有因，其回老家为父亲操办丧事，符合中华民族传统人伦道德和善良风俗，无可厚非，公司亦应以普通善良人的宽容心、同理心加以对待。包括陆云生老家安徽在内的中国广大农村仍有停灵的丧葬习俗，尊重民俗，体恤员工的具体困难与不幸亦是用人单位应有之义。
以下是每日人物与陆云生代理律师沈舟的对话。
每日人物：这个案件成为新闻热点，你有预料到吗？
沈舟：受到广泛关注，我还是有点意外的。但也有必然性，毕竟是一个劳动者权益受到损害，得到了法律支持，会在广大群众中产生共鸣。这个案件贴近生活，法院没有机械地适用冰冷的规章制度，判决中还体现了一点温情。
每日人物：你大概什么时候接手这个案子的？他怎么找到你的？
沈舟：2020年3月。陆云生的案子是法律援助的案子。我们是青浦区总工会的顾问单位，我自己也是公益律师，每年都会接手大量的法律援助案件。陆云生所在的企业，是青浦经济比较发达的一个镇，那边的员工法律意识比其他镇要强很多。
每日人物：这个案子当时接的时候，觉得有难度吗？
沈舟：觉得这个案件还是有点难度的，特别是单位规章制度是很明确的，事假是否批准决定权在单位处。除去最长三天的事假，员工的确是缺勤了。此案的争议点就在这里。
每日人物：案件有什么争议点吗？
沈舟：争议点是1月14日，他回到公司那天，算不算是旷工，其实是有争议的。那一天，他其实是奔丧回来，去了公司，但是公司让他明天再来。还有1月6号那天算是丧假还是事假，也有争议。那天应该是算事假，之后才转为丧假。
每日人物：陆云生当时是什么状态？
沈舟：合同解除之后，没这么快找到新工作。疫情期间，工作也比较难找。那时候他失业，补偿金公司也不愿意给。他当时愤怒，也有点委屈。他认为自己没去上班也是有特殊原因。他觉得单位没有人性化的管理。
每日人物：陆云生算是一个维权意识很强的人吗？
沈舟：不是陆先生一直在告公司。陆先生刚开始去找调解委员会调解，双方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后来去仲裁机构仲裁了。仲裁裁决支持陆先生的仲裁请求之后，是单位上诉了两次。
每日人物：公司上诉了两次，在你之前代理过的案子出现这种情况的多吗？
沈舟：这个也是挺普遍的，起诉或者上诉是单位的权利，单位可以行使其法律赋予其权利。公司可能认为，这个案子（如输了）以后会对管理其他员工产生一种负面的影响。
每日人物：最后，陆云生对二审结果满意吗？
沈舟：陆云生的大部分请求法院都支持了。唯一没支持的一点，是2020年2月的一个月工资。1月份单位把他解除，2月公司没让他进，他就在公司门口。他认为自己是正常出勤。但法院和仲裁一般认为，合同在1月31日已经解除掉，在这之后他没有提供正常的劳动，所以这段期间的费用是不支持的。
每日人物：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沈舟：这段工作结束之后，他还是要养家糊口，希望找一家比较有人情味、比较宽松的企业，继续工作。对他来说，案件已经告一段落，钱已经拿到，他回到老家了，也不想太多的人来打扰。如果这个案件太多关注的话，对他以后找工作未必是一个好事。
每日人物：除了案件本身，你们还有其他的交流吗？
沈舟：偶尔我也跟他聊过，比如说万一在之后的工作中碰到类似的问题，怎么更理性维权、如何收集证据。在适当的范围内，尽量调解，减少诉类。还可以减少维权时间，尽快拿到应有的赔偿或者补偿。因为很多案件其实最终赢了判决，执行不到位的也有。
每日人物：你一般代理案子是蓝领的比较多吗？这些年这个群体维权有什么变化？
沈舟：基本上是体力工作者或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员工。他们现在维权意识比以前强很多，尤其是相比几年前，他们有可能是非理性维权，现在用更文明合法的维权方式，比如协商调解、申请劳动仲裁或者起诉。
每日人物：疫情期间，你接触的劳动争议案件增多了吗？
沈舟：拖欠工资问题或工资标准的问题发生的争议还是比较多的。比如说企业经营遇到困难，导致拖几个月工资。或者公司认为以前的工资过高，希望降低标准，和员工未能达成一致，产生的争议也有。
（文中陆云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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