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乐”禁令背后：不应忽视的老年人出行需求

65岁的刘珍驾驶“老头乐”已经十年了。她家住在阜成门内大街，虽在北京的城区，公共交通不算难题，但这辆没有棚子遮盖的电动三轮车，仍是刘珍和老伴儿最常用的交通工具。

“老头乐”是低速电动三轮车或四轮车的俗称。因易于上手，且无须上牌照或使用驾照，通常又能载客，这类交通工具广受老年人欢迎。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是接孩子回家还是送老伴儿就医，刘珍出行都靠“老头乐”。而她所居住的胡同里，也曾停满各种各样的“老头乐”。

在受欢迎的同时，争议也随之而来，由于交通事故频发，“老头乐”被一些人称之为“马路杀手”。近日，河南新野县22岁教师被“老头乐”撞倒不幸身亡，据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上显示，驾驶“老头乐”的75岁老人应承担此事故的全部责任。

“老头乐”带来的交通难题日渐凸显，全国各地开始了关于老年代步车的管控。据北京市交通委员会等五个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加强违规电动三四轮车管理的通告》，2024年新年伊始，违规电动三、四轮车便不得上路行驶，不得在道路、广场、停车场等公共场所停放。违规上路行驶或停放的，执法部门将依法查处。而湖南、江苏等地的城市也在加强对老年代步车上路的管控。

“老头乐”开始消失，老年人的出行难题也进一步突显。

无序的“老头乐”

很多老年人选择“老头乐”的原因，在于方便。

十年前，刘珍之所以花2000块钱买这辆“老头乐”，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和老伴儿的出行。当时，已然成家的儿子已经不再身边居住，老两口独居在北京的胡同里，靠着一个人的退休金生活，既没有买车的资金，也没有学车的必要。

“一三五透析，二四六看病”，刘珍的老伴儿身体不好，肾和心脏都有问题，十年来，刘珍每天就开着这辆“老头乐”送老伴儿去附近的医院。这辆车很小，车的速度在二三十迈，平时能收进他们自家的院子里。车身没有搭棚子，遇到下雨天，两个人都得披着雨衣。刘珍非常小心，用更低的速度缓慢前行，这些年没遇到过交通事故。提及牌照，刘珍认为由于自己购买时间较早，“没听说过要上牌照”。

近些年来，“老头乐”在全国范围内被老年人广泛使用。智研咨询发布的《2023-2029年中国电动三轮车行业市场运行格局及发展策略分析报告》显示，2021-2022年，中国电动三轮车产量分别达1305万辆和1404万辆（包括载货电动三轮车、载人电动三轮车和特种车辆）。

因“老头乐”引发的交通事故也频频发生。据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官网数据显示，近5年，全国共发生低速电动车交通事故83万起，造成1.8万人死亡、18.6万人受伤，事故起数和死亡人数逐年增长，年均分别增长23.3%和30.9%。2022年北京市共发生违规电动三、四轮车交通事故131起，死亡138人。

因此，“老头乐”的上路问题也被相关部门关注。

北京市华城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甘仕荣指出，通常讲车辆上路，一般是指机动车辆在道路上行驶。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以及实施条例的规定，需要悬挂机动车号牌，放置检验合格标志，保险标志，办理机动车行驶证，方能上路行驶。非机动车上路，像自行车、三轮车、人力车、畜力车等没有特别的要件规定。而根据地方法规，如北京、广东等地就规定，驾驶电动自行车必须悬挂非机动车号牌。

“‘老头乐’属于无机动车牌照、无行驶证、无保险的‘三无’产品。”甘仕荣介绍，该类车系未经工信部许可生产，未列入《道路机动车辆生产企业及产品公告》，车辆性能往往不符合机动车安全技术标准。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电动三、四轮车属于机动车。不符合机动车国家安全技术标准的“老头乐”是不予办理注册登记，不能申领机动车号牌，不允许上道路行驶的。

驾驶这类车辆的老年人，往往没有经过专业驾驶培训，可能对道路交通造成一定影响，甘仕荣表示。除此之外，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也指出，“老头乐”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它既不是汽车，也不是电动车，而是二者的结合体。据他对业内的了解，大多数“老头乐”的配置是不达标的，尤其在安全、防碰撞等方面。

“老头乐”退场

甘仕荣指出这类车辆难管的原因，他认为一方面是该产业能促进经济发展，带动就业；另一方面是这类代步工具确实能给广大中老年人提供出行方便，不需要办证，不需要考证驾照，直接上路。

事实上，全国各地早已开始对于老年代步车的管控。2018年底，工信部出台《关于加强低速电动车管理的通知》，明确将老年代步车纳入被监管的低速电动车范畴，除了要求各地清理整顿已有产能外，还严禁新增低速电动车产能。

一些地区的“老头乐”开始退场。2021年7月，北京市交通委员会等五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加强违规电动三四轮车管理的通告》称，对通告发布前购买的违规电动三、四轮车设置过渡期，过渡期截至2023年12月31日。2024年1月1日起，违规电动三、四轮车不得上路行驶，不得在公共场所停放。违规上路行驶或停放的，执法部门将依法查处。

为了更好地引导老年人主动回收“老头乐”，2023年北京各区还出台了面向个人电动三、四轮车回收处置的奖励方案。通过街道等官方途径回收，违规三、四轮车的驾驶者分别能领到最高1000元和1500元的奖励补贴，回收公司还会发放一笔折旧费。随着时间推移，奖励金额逐步下降。

1月7日，记者致电北新桥街道回收网点，对方称去年底已经全部完成收购，现在即便想进行回收，也没有补贴了。

但事实上，北京的“老头乐”仍未完全消失。1月5日16时许，在北京东城区的龙潭湖沿路，记者在半小时内发现6辆“老头乐”，有的停在路边，有的在马路上疾驰，驾驶人身后，往往还载着一名儿童。

犹豫再三后还是上交了“老头乐”的刘珍，能理解这些同龄人为什么还在“顶风作案”。这背后折射的，是老年人出行难的问题。最初说能给一千元补贴的时候，刘珍觉得很划算，但是都没立刻将它回收。刘珍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交通工具，能像自己这辆电动三轮车一样，及时将身体不适的老伴儿送进医院，又不花太多钱。即便没有就医的需求，如今刘珍自己的腿脚也走不了很久的路，甚至没法爬楼梯。她曾经很爱烫头发，但是自从理发店搬到三楼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了。她认为，自己现在非常需要一款方便的代步工具。

如何解决老年人出行难

崔东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老年人可以选择其他交通工具，比如公共交通，或者购买正规的电动车。使用不合法的交通工具上路，本身的权益就更难得到保证。

“‘老头路’或许也有出路”，甘仕荣则认为，比如将产品制作得符合国家标准，列入相关名录，并对驾驶员要进行正规培训，取得相应的驾照，让他们驾驶合规交通工具出行。面对当下老年人出行难的情况，一是要加强宣传教育，提高驾驶员尤其是中老年驾驶员对于电动三四轮安全问题的认识，并进行简单和必要的驾驶技术、交通安全知识的培训，保障大众出行安全；二是要对公共交通进行补位，增加定制交通专线，提高多模式交通的衔接水平，以便老年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行。

当下，老年人们一边守着自己的“老头乐”，一边等待着更好的办法。

程阳是安徽黄山人，这座城市还没有开始全面清退“老头乐”。程阳的爷爷今年年过七十，和妻子在城市里独居。从家到菜市场的几公里路，成了一个难题。由于爷爷腿脚不便，孩子们专门花一万多为他买了一辆“老头乐”，棚子里有空调，但没有安全带，所有的一切都和电动车的装置一样。

爷爷不爱看红绿灯，有时候会开车直接闯，去年他曾开着“老头乐”不小心和别人互撞，所幸人没事，只是去换了车灯。考虑到出行实在不便，家里人还是让他使用这款代步工具。

而身在北京的刘珍，则为老伴儿买了电动轮椅。由于自己腿脚不便，现在每天老伴儿只能独自上医院做透析等治疗，她天天守在家里，始终也无法安心，只盼着能有更好的办法，比如更便于老年人出行的政策出台，比如更安全和方便的代步工具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