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一89 生与不生

这是2023年最后一天的早上。

张律师刚拉开窗帘，把冬日暖阳的金辉迎进客厅、卧室，还没来得及洗漱，就接到袁强打来的电话，先问元旦假期在不在家，在得到在家也不出门的回答后，说他有着急的事情需要张律师出主意想办法，半个小时后就来家里。

妻子朱晓蓉一听袁强要来家里咨询，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自言自语道：“有多大的事情，假期也不让人安生！”一边对丈夫说：“一会袁强来了，你把他领到二楼办公室说去，就说我感冒了身体不适，不要往后楼上引！”张律师不敢犟嘴，得席就座。

张律师虽无法预知袁强有什么着急上火的事，但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他的身影和过往的一些重要记忆。六十岁左右的年纪，高个子、膀大腰圆的，从年轻时起就留个光头。城里菜农出身，眼神里透着干练和精明。他家祖上是黄州城里的四个富豪之一。到他这一辈手里虽然彻底破落，但先辈留下来的五六处房产和商铺经过三次拆迁补偿安置，已足以让他成为百万富翁。他虽是种菜的农民，却不知怎么学会倒腾古董的独特本领。对于古钱币、字画、石刻等各种文物，他不用什么仪器，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据说他做这种生意赚了不少钱，富得流油。多年前，张律师曾为他打过私改房的官司，把北大街一院临街五间商铺从县供销社手里收回。六年前又因他涉嫌盗掘古墓葬罪聘请张律师为辩护律师。案件因涉及国家一级文物被盗卖，袁强作为从犯被判实刑四年。劳改释放后他还专程看望张律师，提着高档烟酒水果糕点表达谢意。张律师不收烟酒，他竟然跪倒在地，声言张哥是他这辈子的恩公，比亲哥还亲，哪有拒收之理。如此一番折腾、给张律师和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逢年过节他还不忘来家做客，不管是否有其他客人，一上桌就喝多了，胡吹冒撂一通，惹得张律师夫妻俩哭笑不得，总是连哄带骗把他轰出门。

这回他又惹下什么祸呢？当他把所有的事情叙述一遍之后，张律师如释重负，但同样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面对袁强左一句右一句地叫哥哥，他泡了一壶酽茶叫他慢慢喝。故意说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急得袁强抓耳挠腮：“哥你要是都没办法了，那这二百万元就白白归袁方两口子了？！”

张律师仍然不卑不亢地问：“袁方和你是啥关系？你为啥把二百万五年定期存单给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袁方本来是我的亲侄子，我弟把他过继给我了，就是我儿子，把我叫大。我出彩礼给他找的媳妇叫王粉芳。婚后生了两个女娃，就不想再生了。我怕绝后，想要个孙子，人家两口子提的条件是让我给二百万元，才同意再生。我就答应了。在我服刑期间告诉儿子定期存单在什么地方，让他两口子保管，我服刑回家，他们生下孩子了再给他们。现在他俩把我哄了，没生孩子，却不给我存单，就这么简单个事，你怎么就没办法呢！”

张律师忍住笑故意说：“当大的已经给儿子了，怎么好意思往回要呢？现在决定生也不晚呀，你儿媳妇还年轻着呢，如果答应明后年生也不迟呀！多大个事，瞧把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袁强一听更着急：“人家就没打算生，说媳妇的仕途更重要，正面临升正科，身体也不适应。儿子还说再生也不能保证是男娃怎么办？但就是不想把存单还给我呀！再过五个月，存单就到期了！”

“那如果我劝说他俩再生一个，你的承诺还算数不？”张律师猛地问道。

“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也不能给他们了！”袁强不小心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张律师问：“为什么？你还是给哥说实话，要不哥帮不了你！”张律师此前已经心中有数。他在见到袁强之前，突然想起一个朋友告诉他，袁强这个劳改犯的艳福还不浅，居然和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少妇好上了。这个女子长得既好看又能干，男人遇车祸去世后，带着两个女儿艰难度日。她在一个幼儿园当老师，袁强每天接送两个小孙女时和她认识、他出手阔绰，待人诚恳，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赢得了这个女人的芳心。或者是为了经济上有个大的依靠，宁可牺牲自己的青春把两个女儿拉扯大亦未可知。张律师猜想，袁强是不是把抱孙子的希望变成了生儿子的计划呢？这个可能性真的很大，而且诱惑也特别大。所以必须让袁强说出实情。

“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你要那么多钱准备干吗？儿子儿媳不是挺孝顺的吗，有他活养死葬不就行了。将来还是要给儿孙，何必多此一举。”张律师逼他说出缘由。

“唉，你把我逼得没办法，我实话告诉你，你年轻的弟妹愿意为我生儿子，养儿子，我得把钱要回来，自己花着权势！我不靠他们给我生孙子了，我要自己养儿子！”

张律师有意调侃他：“如果生个女儿怎么办？假定生个儿子，等他成年时，你也八九十岁了，只有养得辛苦，啥福估计都享不上，你也愿意受这份罪？”

“我吃啥苦受啥罪都愿意，女娃也养，是男娃的话就烧高香了！至少袁家的香火接续上了，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按现在的情况，也算给国家做了贡献。难道不应该吗？”袁强越说越理直气壮，这一句反问，出乎张律师的预料。张律师还真没有理由反对，他没直接回答，只是问袁强：“你和弟妹领结婚证没有？她是真心要和你生养孩子吗？”话说出口后又觉不很妥当，忙补充道：“这个你和弟妹都商量好了吗？”袁强说早就想到一块去了，她说有个孩子就是两人爱情的结晶，婚姻也会牢固一些。我现在有房有车，就缺这笔钱，如果是小数额的话，我也划不来给儿子要。

张律师觉得这个生与不生所牵扯的继父与继子之间的经济纠纷其实并不难解决，但肯定会伤及父子、婆媳之间的感情。好在袁强的五年定期存单名字是他，密码也未告知儿子，所有权并没有发生转移。他虽有附条件赠与儿子儿媳的承诺，但儿媳违约且只是口头上接受赠与，故赠与行为不发生法律效力，袁强可以收回。他的主意是：先和儿子儿媳好说，如果不听劝，可以带身份证去存钱的银行直接挂失，到期后自己取出或转存即可。

袁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张律师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他无法预料多年以后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是悲还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