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离婚律师：离婚是场战争，至少不要人财两空

这里是十点人物志的名人访谈栏目“向少数人提问”。我们将作为发问者，与不同行业、不同领域内的代表人物聊一聊，从他人的观念与经验中，寻找个体力量如何应对复杂世界的答案。

为了更贴近对话者，我们将对话搬入直播间，特推出“向少数人提问”的系列直播。6月19日，我们邀请到了“离婚律师”刘胜飞做客「十点人物志」视频号，他带着专业的法律知识、丰富的工作经验，聚焦真实案例，为大家普及婚恋关系相关的法律知识，揭示爱情消散后的婚姻陷阱。

作者 | 水包

十点人物志原创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夫妻深陷离婚纠纷，一度让“离婚律师”日渐活跃在大众视野中。

成为离婚律师，是刘胜飞事业的拐点。

刘胜飞，中山大学法学院硕士毕业，毕业后任教于中山大学南方学院。他接触的第一个婚恋案件，是妻子的“天价彩礼案”。彼时，即便已从事法律行业十余年，接到起诉状的那刻，他还是懵了。妻子的痛苦、女性的无助让他打破了固有偏见，转向专攻复杂疑难的婚恋纠纷案件。

如今，他聚焦真实案例普法，全网视频播放量超过2亿人次，处理的婚恋纠纷超过1000起，新书《离婚律师都知道》更被誉为“婚姻安全教科书”。他和妻子组建了多元化处理婚恋纠纷的团队，致力于为更多深陷离婚泥潭的无助者以帮助。

了解婚姻法律，是为了经营更健康的婚姻关系。如果你尚未步入婚姻，在了解爱情幻灭后人性的不堪、明确步入婚姻前应做的准备、看到离婚诉讼中无情的战争后，仍充满爱与希望地决定走入婚姻，那祝福你；如果你的婚姻已然破碎，那么至少不要落得人财两空的境地。

以下是十点人物志与刘律师的直播精彩内容总结。

成为离婚律师这些年，

发现离婚诉讼是场利益战争‍‍‍‍‍‍‍

十点人物志：刘律师最开始不是做专门的婚姻咨询的，开始接触到婚姻案件是因为妻子的天价彩礼案，现在是较为全身心地从事婚姻案件咨询及相关的工作，您心路转变的过程是怎样的？

刘律师：在律师界，其实存在一条鄙视链。通常来说，做婚姻案件和劳动纠纷的工作是处于鄙视链的末端。我刚进入法律界的时候也抱着这种偏见，觉得法律是关乎公平正义的大事，不能跟这些鸡毛蒜皮、鸡飞狗跳、婆婆妈妈的婚恋事务联系起来。直到我的妻子和我结婚生子后，她被前男友起诉，要求返还天价彩礼，我才真正涉及这一领域。

从这个案子可以看到，女性在婚恋中要面临许多陷阱和困难。在整个的婚恋市场中，她们的处境都非常凶险，再加上女性天生的感性，她没有办法跟许多理性到冷血的男性相竞争的。

除此以外，目前国内人群普遍婚恋法律风险意识都不太强。即便是我妻子，一个985高校在读的研究生，她当时还不知道银行卡不能随便借人。那么，我们就很难去想象，大多数的女性怎么能够应付难以启齿的、复杂的婚恋纠纷诉讼了。如果当时，我妻子没有强有力的法律专业人士帮忙的话，这个官司简直就是噩梦连连，甚至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通过她的事例，我察觉到，在复杂的婚恋关系中，女性迫切地需要专业的法律服务，这是一种召唤。之前，偏见让我不屑做婚姻律师，但是我发现这是巨大的、迫切的需求，加上我做的普及婚姻法视频非常受欢迎，导致大量的婚恋咨询与纠纷案件找上门来，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只做婚恋纠纷案件的离婚律师”。

十点人物志：俗话说，“刑事律师会看到坏人最好的一面，离婚律师会看到好人最坏的一面”，您赞同这样的说法吗？能否展开聊聊哪个案子让您感受到这一点？

刘律师：离婚诉讼都是利益之争，在婚恋关系中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每个人都有可爱的一面，都不是绝对的坏人。但是一旦进入到离婚诉讼中，好人都会变成坏人，因为离婚诉讼就是利益之争，为了争夺利益，人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小芊的故事至今让我难忘。小芊跟阿辉是青梅竹马的高中同学，两个人家境都不错，还一起去澳洲留学，但是阿辉家里更富裕一些。毕业回国后，小芊怀孕了，两个人奉子成婚、领了结婚证。正准备摆席时，阿辉承认自己喜欢别人了，于是两个人分居，直到孩子出生，阿辉也没来看看。孩子三个月大时，在法院的大厅，阿辉第一次遇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因为他提起了离婚诉讼。

当天，孩子在法庭上哭了，他就坐在离我们直径不到1米的地方，一动未动，甚至连头都不转一下，生怕法官和书记员看到他关心这个孩子。一般来说，仍在哺乳期内，男方是不能提起离婚的，但他为了离婚，主张孩子很可能不是他亲生的，对亲生骨肉视而不见。

这一幕，我终身难忘。

阿辉是坏人吗？不是啊，他是爱狗人士，家里养了很多狗。恋爱的时候，两个人甜甜蜜蜜，他很爱小芊。也是他，在离婚诉讼中不承认亲生骨肉，这就是我作为离婚律师经常目睹的真相。

电视剧《坡道上的家》剧照

十点人物志：书中说到，“诉讼离婚就是争利益，是非常无情的战争，对彼此感情的伤害，甚至会让你怀疑一切。”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婚姻调解是您的团队解决案件时的第一选项。可以给我们读者科普一下您认为婚姻调解相比离婚诉讼的优势/局限性在哪里呢？

刘律师：离婚有两种方式，一是协议离婚，二是诉讼离婚。协议离婚是双方自愿离婚，就孩子抚养权、抚养费、夫妻共同财产分割达成共识，两个人约着去民政局办理预约离婚，经过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后再去领离婚证，这是最快的方式也是最好的方式。

找到我来代理案件的客户，基本上是协议离婚走不通了，双方有较大的共同财产需要分割或是就财产分割存在比较大的争议，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所以说诉讼离婚就是争利益，是非常无情的战争。

一般来说，我们都倾向于先做调解，调解包括调和与调离。调解和好的案例非常少，从成功案例来看，重点关注两点：一是男方的内心是否是善良公义的；二是双方有没有与第三者产生实质的感情，夫妻双方对彼此是否还有留恋。如果这两点都是肯定的答案，很多时候可能只是因为性格、观念不同导致的冲突，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夫妻情感治疗。

电视剧《精英律师》剧照

十点人物志：这两年结婚率下降，现在又有离婚冷静期的政策，作为一线从业者，您觉得离婚冷静期对于离婚率、结婚率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吗？

刘律师：官方数据显示，离婚冷静期使得离婚人数减少了。设置了离婚冷静期后，据说第二次依旧申请离婚的夫妻减少了百分之四五十，离婚率就下降了。

但是离婚冷静期也引发了新的问题。原定要离婚的双方互相猜疑，担心对方改变主意，猜测对方假装协议离婚、偷偷转移财产。冷静期内，夫妻之间信任全无，协议离婚风险太大，诉讼离婚的比例开始上升。

因为离婚冷静期，离婚的热潮确实是有所下降，特别是最近受到经济的影响，真正下定决心离婚、诉讼离婚的中产阶级变少了。

目前来看，真正愿意诉讼离婚的客户，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争取利益。客户想离婚，主要是想通过离婚分到巨额财产，但是当他了解到离婚不是那么简单，分割财产、房产也不是那么简单，他们就会变得很犹豫。

当诉讼离婚和协议离婚都变得不容易时，人们在结婚这件事上会更加谨慎。我个人认为，这种谨慎是对的，不要像过去那样稀里糊涂地进入婚姻。

好的婚姻，

先谈钱再说爱

十点人物志：您现在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婚前的契约化和协议化工作，做好安全防范，那么我们在婚前具体需要什么准备工作呢？现在做婚前协议的人群多吗？做婚前契约的人群大致有什么特点？

刘律师：如何降低婚姻、恋爱中的风险？

作为婚姻律师，我们首选的建议就是签协议，用白纸黑字的方式来做有效的沟通。

结婚之前，双方讨论得越多越好。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婚姻丑闻、婚恋纠纷，双方都可以摆在台面上聊，这非常有必要，也是真正对婚姻负责任。我们买保险的时候，如果只能想到死亡和意外，反而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不幸。婚前协议就像保险，有了它，你才能安心地过日子。

送大家四个字，向死而生。我们生活在必死的世界中，只有真正看到各种死亡，才会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才能去避免白活的人生和枉死的命运，活出生命的意义来。

离婚就是“婚姻的死亡”。结婚前就要想到离婚的种种可能，双方努力防范和避免婚姻危机，给婚姻可能出现的缺口打上补丁和预防针，这才是对美好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真正负责任的态度。

所以，结婚要先谈钱，再谈爱。“结婚不能谈钱”的说法，是放任弱势的一方进入模模糊糊、充满凶险的现代婚姻中。结婚就要大大方方地谈钱，谈清楚、写明白，这才能让双方经受住风风雨雨的考验，走向长长久久的爱情。

十点人物志：读者提问，如何以一种正式的文本方式做婚内的财产规划。

刘律师：婚前财产的规划，或者是婚中财产的规划，都是涉及到婚姻财产协议的问题。

婚姻财产的协议是高度复杂的协议。事实上，不是专门做婚姻案件的律师，对这方面的条文都不太熟悉。打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做心脏搭桥手术，相关的知识、技巧说明书上都有，可以当成一般的知识去了解，但是真正去实际操作，这是很危险的。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请专业的婚姻律师帮忙起草协议。

我可以简单讲一下婚前财产规划要注意的问题。比如说，婚前的个人房产，通过婚前的协议或者是婚内的协议，约定房产的归属方。针对这个约定，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是，在没有过户、加名字之前，承诺方是可以单方撤销约定的。

怎样避免单方面撤销呢？其实也有办法，这种技巧就像外科手术一样，就算一一讲解出来，你也不敢操刀。所以我还是建议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解决。

十点人物志：读者提问，婚前的房产，婚后共同还贷，如果离婚了，房产应该如何处置？

刘律师：这个问题，我办理过相关的案件，不过也只能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

当事人是体制内的女性客户，女方的父亲在婚前出了首付，男方是个创业者，一直以来没挣什么钱，所以婚后是女方还贷。两个人结婚10年没有孩子，感情破裂决定离婚。

这套房产，10年内从300万涨到了1100万，涨了800万。离婚的时候，男方就说房子是在婚内涨了800万，要求女方折现一半的价钱，即400万。

女方向我们寻求法律帮助。在谈之前，我把所有的资料做成册，包括房产合同、还贷情况、法律意见书，以此来跟男方论证，离婚后的房产究竟能分到多少钱。

从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算法来看，即便是按照最高的算法，女方也只要给他170万，按低的算法只需要140万。最后由我们团队的谈判专家跟男方斡旋，划定了160万。

每对夫妻离婚时涉及婚前房产的情况不太一样，还是要找专业的婚姻律师，按照公式去算，才能知道具体是分多少。

十点人物志：读者提问，婚后买房，女方负责家庭开支，男方负责还贷，离婚时的房产应该如何处置？

刘律师：婚后房产，虽然是用一方的婚后收入来供房，但有一个基本的法律常识：从领证的那一刻起，夫妻双方所有的工资收入都有一半是属于另一方的。因此，虽然是用男方的工资供房，但房子仍然是属于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

结婚不是简单的请客吃饭，领证后，法律就认定了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有对方的一半了，涉及到共同债务的规定就会复杂一些。

民法典规定，只有3种情况是属于夫妻共同债务：一种是双方共同签名的借款协议；第二个是双方共同经营欠下的钱；第三种是，一方偷偷借钱，虽然没有经过另一方的同意或者签名，但是只要有证据证明是用于家庭开支的，那么也算是夫妻的共同债务。除了这3种情况之外，其他的债务都属于个人债务。

十点人物志：读者提问，如果一方有公司，法律如何规定离婚时的公司财产分配。

刘律师：一个法律的常识是，公司的钱不是夫妻双方的钱。

夫妻一方在离婚的时候，只能够要求划分夫妻一方名下的股权，而股权所在的公司的钱是不能分配的。

公司的资产也要当成是一个人来看待，它是独立的法人，有独立的财产权。夫妻双方只能够要求分股权，公司的资产不能直接分割。

你真的懂“婚姻”吗？

婚姻中必不可少的法律常识

十点人物志：在大家看来，好像只有在婚姻遇到问题之后，才需要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权利。您怎么看这种观点？

刘律师：我们现在生活的社会，是一个高度复杂的商业社会，那么婚姻再也不可能像农耕社会一样那么稳定。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了解到种种破碎的婚姻案例，并不是说结婚是冲着离婚去的，而是我们要知道婚姻可能会面临着哪些问题。在进入婚姻之前，双方预判可能会出现的情形，事先做好安排。

所以，和没结婚的朋友聊离婚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只是涉及到对未知风险的识别与准备。

十点人物志：大众在婚姻中有一些误区需要被纠正，包括刘律师的夫人李湘在第一个案子中涉及前男友要求返还200万天价“彩礼”，从法律上看，彩礼的界限是什么？如果分手，彩礼必须返还吗？

刘律师：关于彩礼的界定，大多数人都是模糊的。当时收到法院的起诉状，就算我在法律行业十多年，我也没理解上面写的“婚约财产纠纷”具体是什么意思。

婚约财产纠纷，举个例子来说明，恋爱时候男方给过女方钱。若干年后两人分手了，男方拿出恋爱时期的转账记录，要求女方全部退回，理由就是返还“彩礼”。

以结婚为目的的赠与，就是彩礼，或者叫做婚约财产。按照法律规定，如果没结成婚，彩礼或者婚约财产要全额退回。当然，女方会觉得这不是彩礼，这只是小情侣间的无条件付出，是爱意的证明。

法律是采取默认的态度，只要当时赠予的钱超过10000块，有的规定是超过5000块钱就属于大额财产，默认是彩礼，没结成婚的都要全额返还。

恋爱的时候，男人往往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口，说是单纯想要对女生好，愿意不计代价地为女生花钱。但是女性要小心，很可能分手后，曾经的恋人落魄了或者想要报复，他会要回去曾经为你花的钱。法律上是支持这种操作的。

所以恋爱关系中的女性，收钱的时候一定要格外小心。如果你没有保留记录、证据，能够证明对方是不计代价的付出、无条件的赠予，法律都是默认以结婚为目的的赠予。

5000元以下的转账，通常认为是纯粹地表达爱意的，这是不需要返还的。如果有证据证明，这笔钱是购物节的消费，或者是特殊日期的特殊备注，都能被认为是表达爱意的。

十点人物志：如果一方出轨，可以要求过错方净身出户吗？

刘律师：这个问题代表了社会公众对婚姻法律最大的误解。

真相是，法律对偶尔的出轨没有规定任何明确的法律责任。从司法实践来看，单纯的一两次出轨既不是法定的离婚事由，也不是法定的精神损害赔偿情形，一般也不影响夫妻财产的平均分割。

所以，请电视剧导演、电影导演们不要再误导公众了，大众的认知要改过来。那有没有办法能够让出轨者付出法律上的代价？

如果想达到出轨后净身出户的效果，双方需要事先签订婚姻保障协议，广义上叫“忠诚协议”。在协议里，双方白纸黑字约定好具体的不忠行为、过错方应承担怎样的代价。法官判决时能够依据清晰化且有法律效力的忠诚协议来判决。

值得注意的是，写忠诚协议要非常有技巧，要综合运用很多个条款来实现，建议大家一定要找资深的、专业的婚姻律师操刀。大多数的丈夫在初次犯错后，通常都有愧疚心，智慧的女人就应当借着这个时机让丈夫签下这个对自己有利的保障，男人签下了这个协议后，后面再有出轨念头的时候就会考虑到犯错成本，悬崖勒马、回归家庭。

如果没有这份婚姻保障协议，只有出轨证据诉讼离婚，不可能达到净身出户的结果。

十点人物志：离婚律师这份工作最吸引您的部分是什么？或者说能让您长期坚持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刘律师：真实。

人人都向往和追求真善美，其中“真”是排第一位的，我两个孩子的名字中都有“真”字，所以我很喜欢“真”这个字。‍

婚姻律师一直活在真实的情感世界里，看到最真实的人性、最真实的婚姻真相，碰触到一个个真实的灵魂，“真”是“善”和“美”的起点，当事人会源源不断地呈现破碎的婚姻、残酷的人性。我能听到他们在婚姻的绝望中发出的求生呐喊有多强烈，我就能发现自己在寻求改善两性关系的事业就有伟大！

如果我们能在个案中拯救一个婚姻、两个灵魂，在离婚案件中尽可能地保护到孩子不受伤害，尽可能避免对簿公堂之时不杀害个体灵魂，让个体不至于对人性彻底绝望，还能对两性亲密关系抱有期待，那么我和李湘老师，其实就是在做非常有意义有价值的事业，这已经不能够用事业上的成就或者说是物质的回报来衡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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