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的妹妹

来源:新乡日报

我爱我的妹妹胜过爱我自己。妹有足够让我爱的理由:她天生聪明颖悟、天真活泼,人见人爱。两岁时候,我们全家人的生日和属相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背诵如流。街坊邻居,叔叔婶婶们都爱逗她玩儿:“梅花(妹乳名),你爹属什么?”“属鸡——”声音拉得长长的,她头一歪,微厚的小嘴唇一撅,滚动着大眼睛,看着大人们捧腹大笑,然后蹒跚着脚步跑了!

“梅花,别跑!你几月生?”她踉跄着回过头,如数家珍:“四月十八!姐三月十八,妈六月十八,三个八,发,发,发——!”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大家异口同声赞叹:“这闺女可爱!”

体弱

梅花1947年 4月18日生,这年妈48岁。母亲生梅花时年龄偏大,加上当时生活标准低,营养差,导致妹先天不足。妹出生时身体柔弱,一只大鞋就可以装下她。小脸儿像核桃,叠皱通红,头发黑而长,压在耳朵梢上,毛茸茸的脸真难看。妈说:“难看,送给你春来婶吧!”我坚决反对,亲着,抱着,爱不释手。妈和春来婶事先约定,生男孩是妈的,女孩给春来婶。妈没有奶水,若一天无米面糊糊,妹就可能夭折。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年代,哪有奶粉之类的营养品呢!春来婶常来看梅花,但我看得紧,她抱不走。春来叔卖凉粉,婶知道我爱吃,过几天就端来一大碗凉粉,但是,我不吃,背起妹就跑了。小心翼翼地带着妹,一步不离开。知情人都称赞:“桃花(我的乳名)是梅花的保护神!”

心疼

光阴荏苒。1964年,妹已初中毕业。父亲虽多谋善断,但在妹升学与就业问题上走错了一步棋,他看到三年自然灾害造成民生凋敝、乱象横生,到处是失修的院落与泥沙填满的水井,社会仍不安定,于是,决定将妹留在身边,不上高中了。但爹万万没想到,将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放在这百废待兴的环境中,就算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几个钉子来。农村文化人少,妹又不安于现状,村干部看她是棵苗子,让妹当了民办教师兼赤脚医生;后选为基干民兵,又做了棉花技术员。哪里是风口浪尖,哪里就有妹的身影,累得不亦乐乎,穷得身无分文。她当民师,月薪4元钱,她一文舍不得花。她心疼爹年迈,想给他买点吃的。他喜欢外甥伊兵,想给买点穿的,可手里又没钱,就从垃圾堆中找双破棉鞋,拆开,取出又脏又硬的棉套子,洗净晾干,给伊兵做双棉鞋。妹白天忙工作,晚上纺棉花,自己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平时,她对我和爹是报喜不报忧,1964年底她入了团,1969年初入了党,她掩饰不住的兴奋!一件喜事儿,她立即告诉我们,万般愁绪,她从未说过。这样的好妹妹怎能不让人爱!她给爹做碗甜面片儿喝,她喝碗凉米汤,却说自己爱喝凉的,这样的妹妹,咋能不让人心疼!1968年6月间,一天下午,我抱着孩子回学校,爹送我,没想到在平路上摔倒了,膝盖骨折。事后,妹和哥用架子车拉爹到洛南平乐村正骨,妹说哥天天上地干活挣工分,太累,车子她拉着,来回60公里!妹脚磨破了,她也不说。她心疼哥,再苦再累没说过。这些事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妹太累了,她需要一个能体贴她、安慰她、帮助她的人,妹需要一副坚实的臂膀靠一靠。

远嫁

1979年农历11月下旬,修焦枝铁路时,我家住一位焦医生。此人医术高明,为人不错,街坊常有人找他看病。一天下午,我在院里抱着孩子闲走动,恰逢外来一位现役军人,说是焦医生的侄儿。这小伙儿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年纪,瘦挑身材,中等个头,微黑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不大而灵动的眼睛,鼻梁微挺,干练帅气,正排级干部,款步走进医疗室,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第二天上午,周日,我和爹正在议论梅花的事儿,焦医生托人提亲来了,就这么巧合!来人说明来意,双方交换了意见。男方长梅花五岁,在新疆温泉县服役。来人是我堂兄周哥,他说叫梅花来。妹来听后,嫌年龄大,又说太远。爹说:“远,可以回来;长五岁不算大,男大十岁,同年同岁。”男方已偷偷见过梅花,没意见,只等我们回话。周哥说:“探亲有规定,不能超假,要归队前完婚,吉日定在过了年正月十二日,婚后随军,那里工作单位是县百货公司营业员。爹满意,说:“梅花有安身处,有用武之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这么定了。”我和妹都嫌时间短,没有任何准备。爹硬三分下墨,我们都不敢再说什么。婚后,月底归队。

妹决定正月二十二日离家赴疆,当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和妹说说哭哭,第二天眼都哭肿了。我没敢出门送她,不知妹走时路上哭成啥样?妹走了,我的心撕掉了一半,爹少了左右臂,我少了贴心人。我再也抑制不住的伤心,放声哭起来!我后悔为什么不和妹一块去,看个究竟,万般愁绪无法挽回。“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这诗句在敲打着我的心。

遗憾

妹妹自1970年正月二十二日离家赴疆至1978年调回伊川县医药公司,八年中仅两次探家,短暂停留。到爹1974年10月13日谢世,也未回来。这八年是我们家风雪交加的酷寒季节,不幸事件接踵而来,件件都是对我的重击:爹断五指,我万箭穿心,痛苦欲绝;嫂患白血病,哥如浪打鸳鸯,令我揪心;伊兵患小儿麻痹,我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爹断指后又患绝症,让人痛不欲生;三子伊强患先天缺陷,我如坠冰窟!八年中,最让我伤心的是,送妹到“穷荒绝漠鸟不飞”“大漠孤烟落日圆”的荒远之地!然而,后悔晚矣!八年中,妹给爹写了多少“抵万金”的家书,我记不清,只记得:爹拿妹的信高兴而来,但我无勇气给爹念过一封妹的家书,只说梅花很好,您别惦记。可怜的父亲到寿终正寝也未听过小女儿的殷殷叮咛。女儿不孝,对不住爹!八年中妹给爹寄来的皮衣、皮帽、皮靴,给伊兵、伊辉寄的单鞋、棉鞋、衣服、玩具,给我寄的墨绿缎料,太平洋床单……不知妹如何省吃俭用、节余这些东西,但我连敢看都不敢看一眼。如此这些我都不敢告诉妹妹,怕妹急坏了身子,小外甥何人看管;也怕睹物思人无尽思念,只能“花自飘零水自流”,任相思“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我想妹,妹若在该多好!也知道多舛命运在捉弄人,真是“家有坎坷事事虚,人贫常被鬼揶揄”(《东观汉记·王霸传》)纵然生三头六臂也无力抗拒呀!八年中,也曾分享妹当母亲、喜得宝宝的喜悦,可哪能顾得祝贺和探望呢?对不起妹妹是我终生遗憾!

1974年春,爹病危,妹急返洛探亲。妹到家时腿脚都浮肿了,这是坐了七天七夜火车受的罪。妹骨瘦如柴,与以前判若两人,原本丰满身态,如今,盈盈一握,凹凹毕现,成了弱不禁风的“林黛玉”。好端端一个妹,成这般模样,我俩相拥而泣,哭成泪人一般。

妹回来不到月余,爹催妹与武军(妹夫乳名)一块返疆。爹怕妹一个人路上无人照应,让武军一起走,爹如此开明,顾全大局。妹无奈走了。爹忍痛割爱,洒泪而别,十分难舍。

美满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妹终于在1978年8月23日调回伊川县医药公司,任会计;1981年元月调县劳动人事局;1984年元月调伊川县社会保险公司任经理,她的事业达到了辉煌的巔峰!

妹工作积极肯干,有能力,有魄力,保险事业风生水起,成绩突出,事迹典型,两袖清风,好评如潮,被评为省级先进个人,她的名入伊川县志名人录。1993年8月省劳动厅下文点名席梅花赴美考察。她开阔了眼界,增进了知识,见多识广、博学巧用,工作顺手,游忍有余,成为伊川到省厅的新闻人物。

2002年妹调回伊川县劳动局,直到退休,安然无恙。妹所生三子,个个事业有成,孝敬父母,各有小家,幸福美满。她有个好老伴儿,深通事理,两人身体健康,恩爱如初,安度晚年,和谐同心,家庭幸福。

为妹赋诗一首:

彩云飞度两心连,玉露金风自有缘。

但愿香心常相守,花开花落共婵娟。

席淑贤

2021年11月18日于竹韵轩

编辑:申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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