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深圳回三线城市五年，我肠子都悔青了——离深返乡者自述

我叫张安平，今年44岁，在深圳打工二十年，五年前回到了老家江西九江。本以为从此过上离家近，可以上孝父母，下教慈儿的幸福生活，没想到，五年过去了，我的人生不但没有向好的方面发展，反而跌到了谷底。我肠子都悔青了。

我是2002年来的深圳，学的是土木工程，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工厂做机械工人，这一干就是五年，后来，靠着一股子钻研的劲，干起了硬件设计。起初，给人家当学徒，慢慢成了助理，两年以后，我就能独立做硬件的结构和外观设计了。

在深圳一共换过三家单位，从一名普通的硬件工程师，做到了一家五百多人上市公司的硬件部经理。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顺利地往下走，哪知道，公司老板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上市的第二年，公司接连爆雷，业绩迅速下滑，我所在的硬件部被裁得只剩我跟两个助理工程师。

我本来想着，拿到一些补偿，毕竟有两个小孩要养。我也在公司呆了整整七年了。

哪成想，还没挨到有人接手，公司就彻底垮了，到了破产清算的地步。

那一年，我刚好39岁。

为了拿到赔偿，我们到南山区劳动局申请了仲裁。当时，一共有三十多人。

虽然，按照劳动合同法，清算的财产变卖后的钱第一考虑的就是员工，但过程却是漫长。这期间，又因为我年纪较大，考虑问题稍微周全些，大家就要求，我来作代表，负责联络。

说实话，仲裁的流程虽然不繁琐，可过程确实很痛苦。为了这件事，我大半年几乎没办法正常工作。

伴随而来的，工作机会变少了很多，五个多月，基本没什么面试的机会。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硬件工程师的工作，在宝安海上田园附近，我家住龙岗宝荷，几乎是一东一西。当时，仲裁到了关键时候，流程很快要走完了，但作为代表人的我，要去两三次，我又不敢说是跟上一家单位闹了劳资纠纷，只能以其他的名义请假。结果，新公司觉得我请假太频繁，让我离职。

当我不到一年的时间第二次失业，独自一人走在厂房外的大路上，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是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来深圳二十多年，其实还只是个异乡的过客而已。什么也没留下。

拿到七年的赔偿款时，我刚好过了四十岁生日。

人生正式步入中年。

说实话，我们在深圳生活得很窘迫，一家五口挤在不足六十平米的两居室的公租房。因为位置比较偏，剩下一套房子没有什么人选，我们就选。房子靠近宝龙街道，叫悦龙华府。那地方挨着坪山很近，过去没几公里，就到了惠州大亚湾。为了以后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在大亚湾其实是买了房的。

然而，虽然大亚湾的房子月供并不高，可两个孩子要上学，老大还在龙华的展华实验学校过渡，来去的时间成本也很高。好在，老大懂事，知道爸爸赚钱不容易，从来不跟别的同学攀比，对于吃穿从来也没有提太多要求。

拿到赔偿款后，我开始安心地找工作，这一找又是半年，基本上没什么合适的机会。我原来的工资是28000元一个月，找到合适的工作，人家最多给一万五，而且，还不买公积金。社保按最低工资标准缴。

那大半年，我才算意识到了什么叫中年危机。头发白了许多。

妻子看着很是心疼，问我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回老家算了。她在一家单位做行政工作，因为年纪大了，也时常被现在的上司挤兑。

人家知道她年纪大，工作不好找，就拣最累的活儿给她干，工资一个月六千多一点，而且，一天还要坐三个小时的公交车上下班。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确实觉得自己没本事，觉得她呀，嫁错了人。来深圳的时候，曾经豪言壮语，说一定要给她在深圳安家，买房，一切都成了泡影。

有一天晚上，烦躁又焦虑的我跟她大吵一架，气得她躲在房间哭了一晚上。

人生啊，有些事总要面对，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承认，在深圳，人生近过半，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此时，同在九江星子县老家的同学打来电话，问起我的近况。我还装要面子，说还不错。气得妻子一把接过电话，差点没跟我翻脸。

其实，有几个以前的高中同学都在老家，他们的生活境况都还可以，有的自己做些小生意，有的在单位上班，虽然，钱可能挣得不多，但生活也过得去，压力也没那么大。

事后我才知道，因为我过得确实不好，老婆才跟我两个要好的老同学说了，让他们帮忙看看老家的机会。

我思来想去，觉得，对于我而言，对于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而言，年龄既然已经成为了我人生下半场进入职场的鸿沟，影响到了生存，那不如回老家算了，也算是叶落归根。

我爸以前也经常说，外面不好混就回家吧。

爸爸五年前去世了，妈妈因为在深圳呆不习惯，一个人在老家。回去，正好也可以照顾她。

于是，我跟老婆商量。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好媳妇，年轻时陪我到处奔波，从内地到上海、又辗转来到广东，临到中年，又要陪着我打道回府。我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我开始着手卖大亚湾的房子。

以前，大亚湾的房子宣传得如何如何好，买的时候不觉得，只有你要卖才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我买的是澳头四洲蜜方，当时买的时候五千多一点一平米，卖的时候，尽管我只卖七千多，根本没人接盘，三个月，连问的人都廖廖无几。

为了早些回家，我干脆原价出售，就这样，也是接近两个多月以后才卖掉了，我真是欲哭无泪。算上供了五年的利息，自己还赔了不少钱。

当时，觉得自己有眼光，因为临深，有深圳的虹吸效应，大亚湾的房价也不会差。只有真正买过卖过才知道，有价无市，不好出手，而且，空置率不是一般的高。

如果不自住，大亚湾的房子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而且，即便自住，所谓的高铁根本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即便靠近高铁的楼盘，也需要你踩准点上下班，而且，票并不是每次都能买到。以前，公司有位同事就是在惠州南和深圳北之间往返上下班，他坚持了一年，最终还是放弃了。

当时，为了适应大亚湾的生活，我们还在四洲蜜方住过三个多月。

我每天清早在大亚湾长途汽车站坐大巴车，到罗湖火车站，再从罗湖火车站坐地铁到高新园，到达南山科技园，上班。

早上五点五十分起床，赶六点十几分的车，九点钟以前，到南山公司。晚上下班，六点多一点从公司出发，七点半以前到罗湖，赶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左右的大巴车回家，到家大约九点多些。那段时间，虽然累，但觉得至少是自己的房子，住着也还好。

可小孩上学遇到了各种问题，根本没有办法入读就近的澳头一小，周边其他的学校我都去看了一下，并不像当初卖房的中介所说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方便，反而，一点也不方便。

没办法，我们只好又回来深圳。因为错过了报名期，上不了公立学校，只能在龙华区的展华实验学校就读。一个学期的学费加伙食费，将近七千多。

想到回老家，我反而轻松了许多了。

九江其实是座非常不错的城市，三省交界，交通也发达，而且，早些年，我也在九江呆过一段时间。对环境也不陌生。我甚至开始憧憬人生下半场的生活。毕竟，九江有山有水，有天下闻名的庐山，有五老峰，有南门湖，有甘棠湖，有长江和鄱阳湖环抱，适合生活。可没想到，等我到了九江才发现，现实又狠狠给我了一记重击。

我用手里卖房子的钱在九江八里湖附近买了套三居室，付了首付，还算宽敞。一家人总算安定下来。

我又开始着手自己工作上的事。一到九江才发现，我这样的工种，做硬件设计，根本不好找工作。

年龄大是最大的问题，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即便是三线城市九江，也不例外。有一家公司在九江市郊区，已经到了庐山脚下。面试的时候，一见面，对方负责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年纪太大，所以，工资只有四千，而且，没有社保公积金，同时，还要负责带两个徒弟出来。我一听，气得差点没当场翻脸。

后来，又找了三个多月的工作，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时，才不得不面对一个冷冰冰的现实，这座城市的职场对于年龄一样有强烈的排斥。

老婆倒在一家小公司找了份干行政兼打杂的工作，一个月工资三千二。考虑来考虑去，加上几个高中同学的建议，我决定自己创业，在九江干餐饮。

九江是个消费型城市，虽然工资不高，可消费水平并不低。我将手里仅剩下的十五万全部投入了下去。

我想，人生总要搏一搏。

创业刚开始时，我豪情万丈，在十里老街附近开了家特色餐饮店，靠着几个同学的帮忙宣传，再加上，我自己把全部的身心全搭在里面，吃住都在店里。晚上在店里睡，白天，自己负责全程跟进管理，在深圳做管理的经验刚好也用上了，店里的生意有了起色。

店是2017年底开的张，2018年开春不到三个月，就实现盈利了。一年多的时间，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刨下所有的开支，一年的毛利润大概有四十多万。我心情大好，逢人便笑。跟几个老同学喝酒，还总说，回来得晚了，早知道九江的生意这么好做，我早就回来了。

可没想到，接下来几年，将我一下打回了原形。

2020年春，我回乡下过年，忽然不让回来，说是新冠疫情来了。接下来，店里不让开市营业，有个服务员是湖北黄梅的，还感染了新冠，我们不得不全部在家休息。

尽管我自己没有感染新冠病毒，可九江离得武汉很近，管得很严，直到四月份，饭店还是不让营业。我们那条街差不多五月份才开张，可一开张才发现，基本没什么人上街吃饭。

这以后，连续两年多，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时间，生意基本处于开开停停的状态，之前赚得钱全部投了下去不说，连本钱也赔光了。我总想着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可到最后，血本无归。

我不能把自己的失败完全归于疫情，我妈也说我运气不好。只有老婆对我没有什么抱怨。

而今，我离开了老家九江，为了生计，重新回到了深圳。已经租了辆新能源车，开了三个多月了。人总要面对现实，也总要生活。不管前面的路多不好走，我依然会坚持走下去。

跟林哥是很好的朋友，这次回来，也在他家里寄住了半个多月。他说写写我的故事，我答应了。

最后，他让我说说我自己从深圳离开，回九江创业，以及创业失败的经验教训，让我给在深圳无法安家，也想回老家的朋友一些建议，我想了想，建议如下：

一、选择离开一座城市重新开始，一定要慎重，虽然我们也经过了认真仔细的考虑，但说实话，考虑的还不够周全。

我想，如我一般，在大城市工作许多年，最后无法安家的人可能有不少，毕竟，北上广深都是人口流动大市，尤其是深圳。我仔细回顾我离开深圳的过程，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其实，我当时忍耐一下，再谋求新的出路，完全可以继续留下来。只不过，因为年龄的原因，可能工资合适的工作不好找。

但继续降低要求，保持基本的温饱，应该也能维持。

人生任何时候都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便人到中年，也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我当时选择离开，事后想想，多少有些逃避的意味。

二、内地城市，人脉关系非常重要。我在开店的过程中，有两次碰到办营业执照手续和卫生许可的问题，说实话，如果不是有高中同学在九江呆了许多年，有些人脉用得上，能帮忙，凭我当时的能力，可能会比较麻烦。

三、选择离开一线城市，回归三四线城市，一定要做好以下几点准备：

1. 城市服务配套设施的差异可能很大，要有个心理准备。

2. 如果以深圳为例，回到老家的城市面貌，人文素养，卫生环境是不是能接受，要有个心理准备。

3. 人际关系的断裂。我在深圳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其实，也稍有些人脉关系。当时，离开深圳的时候，大家还一起吃了个饭。虽然，深圳的人际关系比较程式化，大多来自生意场，来自职场，但只要你还在，人家总会记得你，如果你不在了，谁也不知道你是谁，如果你想办什么事，基本没有什么人会理你。因为，在深圳，大家都很忙。

4. 是不是能适应老家的生活节奏。我在深圳服务的是研发型的企业，经常加班，而在九江，基本十点多，很多人都上床睡觉了。生活节奏很慢。可九江的消费水平真不低，相信，在九江呆过的人都有感触。

四、选择一座城市，选什么，舍什么？

1. 选机会。对大多数人而言，大城市的机会肯定会更多，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许多人都向往大城市的原因。我几个高中同学，未必非常有钱，但在老家生活得都还不错。至少，生活能自恰。

所以，其实，我反思过离开深圳回九江老家的过程，如果当时，我能先在老家找份工作先稳定下来，可能，会稍好一些。虽然工作的机会确实很少，倒也并不是一个都没有。

如果愿意，离家远一点，周边的城市，如新兴的共青城，听说就有不少科技型的企业。

这种机会的选择很重要。

而大城市的机会，对于中年人，确实越来越少。

虽然深圳的职场不欢迎中年人，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现实既存在，就合理，我们只有努力适应。先改变自己。选择了机会多的城市，自然你的人生就多了更多的想像空间。

2. 选成长。对年轻人而言，大城市或许更有利于成长。所以，在什么年龄阶段就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你选择一个城市，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你所选择的城市，一定要有利于你未来的成长。选择压力大的城市，就选择了高成长。相反，你的成长可能较慢。还有一个选择，就是选一座成长中的城市，跟随一起发展，但要学会适当把握机遇，其实，在这方面，我做得很糟糕。来深圳很早，却没有把握住城市的机遇。例如买房。

3. 选未来。我有个朋友，以前一直在家家顺卖房，后来，家家顺改名叫乐有家，他也是深圳区的合伙人之一。记得，当时，有一天，我们喝酒聊天，他说过一段非常扎心的话。

他说，你不在深圳买房，你不来深圳发展，以后，你的子女也要来。她们也会在这个城市中奔波。与其把压力留给他们，不如你自己努力奋斗搏一把。

现在，我觉得这话可能多少有些套路的意味。

其实，每个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状态，每个人在城市中生活的目的，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但你为谁而活其实真的很重要，你不能为了某个人而活。你也不能为了某个人而选择一座城市。因为，城市会改变一个人很多东西。你选择一座城，就是选择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