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8月，上海参议会礼堂座无虚席，现场千余人神情肃穆，聆听一场世纪大审判。
“被告无罪，应该予以释放！”
辩护律师一开口，旁听席立刻爆发出“嗡嗡”的抗议声，屋顶都仿佛快被掀翻，法庭长一次次重重地敲击法槌“肃静、肃静……”
人们愤怒地望向律师，惊讶为何他语出惊人?
被告席上是臭名昭著的侵华头号战犯冈村宁次，而说话的是当时有名的爱国律师江一平。
可他一个爱国律师，为何要为罪恶滔天的战犯作无罪辩护？
1898年，江一平出生在浙江杭州余杭一户知识分子家庭，江父注重教育，希望儿子报效国家。
聪颖勤奋的江一平不负期望，以优异成绩获得了复旦大学文学士和东吴大学法学士的学位，成为一名律师。
“为国为民，匡扶正义”是父亲对儿子的殷殷嘱托，而早期的江一平，也确实如父所愿。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后，爱国学生、工人群众在上海租界举行反对帝国主义的游行示威，遭到租界警方镇压和被捕。
江一平当时免费为被捕学生工人做法律援助，尽全力解救他们。
他的爱国情怀和正义之举感动了无数人，一时名声鹊起，请他打官司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随着时间的流逝，杯光觥筹间，江一平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他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
一个女人的出现，让他美梦成真。
这位女子是位豪门千金，大有来头，她的父亲虞洽卿是上海滩财力雄厚、权势滔天的资本家大亨，黑、白两道都混得风生水起。
正是虞洽卿，让江一平实现了阶级跨越。
当时，虞洽卿在为女儿物色如意郎君，法律界新秀江一平获得了青睐。
这让江一平欣喜若狂，虞洽卿的人脉和资源正是自己渴望的，他果断迎娶了这位才貌不出众，还年长十多岁的女人。
就这样，一表人才的江一平成为大佬的乘龙快婿。
这段婚姻中有多少感情不得而知，但攀上高枝的江一平开始扶摇直上。
凭着特殊关系，他得到了复旦大学的博士学位，被多家高校聘为名誉教授，更在1936年时被推举成为了制宪国民大会代表。
从前那个踌躇满志的律师，踪影难寻。
人们时常看到，一辆悬挂着“4444”和“市4444”车牌的豪车通行无阻地穿梭在上海租界。
它的主人正是江一平。当时若想通行上海租界，必须有专有的租界车牌，而这个车牌对中国人来说实在太难，托岳父大人的福，我们的江律师办到了。
不过，尽管那时的江一平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心中尚存良知和理智。
后来汪精卫邀请江一平出任伪政府司法部部长，为其撑场面，被江一平一口回绝。
为了躲避报复，江一平举家迁至重庆，为抗日事业尽力。
如果他的人生按着这条路继续下去，那么在历史的洪流中，他会一直保有“爱国律师”的名号。
可惜，后来他的人生彻底偏航了，而这一切，缘起一个特殊的任务。
1945年日本投降后，江一平回到上海做律师，恢复了从前的灯红酒绿。
此时，虞恰卿已病逝，江一平急需攀上新的靠山。
也是在这个时候，蒋介石政府找到了他，却带着一个“烫手山芋”。
“做冈村宁次的辩护律师，请予关照！”
听到这个名字，江一平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足以让每个国人深恶痛绝的名字，他的所作所为，随便拎一条出来，都足以死罪。
1925年，“五卅惨案”中，枪杀中国工人顾正红的明明是日本纱厂老板，但巧妙将矛盾引向英国的人是他；
1926年，潜伏在孙传芳部下做情报间谍，盗窃军事地图的人也是他；
1928年，骇人听闻的的济南“五三惨案”，幕后元凶还是他。
他曾泯灭人性地捆绑、毒打前来交涉的中国官员，将蔡公时的五官割去后将其残忍杀害，然后大肆烧杀抢掠。
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冈村宁次参与了策划；让间谍川岛芳子鼓动日本僧人挑衅，引发上海“一二八事变”的，其幕后黑手也是冈村宁次；
1937年全面侵华战争后，他的双手更是沾满了无数中国军民的鲜血；他还是惨绝人寰的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的发起者，无数百姓惨死在他的魔爪下……
他的罪行罄竹难书！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国民党高层却为他寻找了最出色的辩护律师，还要多加关照。
这是为何？
其实在日本投降后，作为侵华高级指挥官，冈村宁次自知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然而，两封电报，却让他看到一丝希望。
第一封来自国民政府，“日军可暂保现有武器装备，维持现有态势与秩序，不可向国党之外部队投降”。
随后，他又收到来自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的电报，“请停止一切军事行动，向我方投降。”
冈村宁次立即明白了自己的价值。
当时，龟缩在西南大后方的国民党军来不及受降和缴械，但蒋介石岂肯将机会拱手相让？
心领神会的冈村宁次立即回电蒋介石：“愿与国民政府结为一体，对付中共！”
此后，他竟被国民政府奉为座上宾。作为侵华战败将领，冈村宁次居然在曾蹂躏的土地上受到礼遇，何其讽刺！
9月，国民党举行受降仪式后，以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为代表的高级将领，同冈村宁次举行“亲切会见”，商讨“中日合作”。
第二年，全面内战爆发后，冈村宁次被任命为国民政府高级军事顾问。
同一时期，他的同党们，同样臭名昭著的侵华甲级战犯土肥原贤二、东条英机、松井石根等，正在东京国际远东军事法庭接受审判，最终被送上绞刑台。
而冈村宁次却在一隐蔽的别墅里养尊处优，分享他丰富的“剿共”经验，潜心写文研究如何对付我党，供国军将领传阅和学习。
冈村宁次毫发未损，离不开国民政府的“用心良苦”。
远东军事法庭多次催促国民政府将冈村宁次遣送到日本审判，蒋介石却以“犯人身患肺结核传染病需治病”、“遣返交接事宜未完”等为由拖延时间。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蒋介石包庇侵华战犯的消息一经曝出，迅速引发国内外谴责。
在舆论压力下，蒋介石这才磨磨蹭蹭地决定演一出戏。
你没听错！演一出审判的戏！
既然演戏，当务之急要找演员，于是，我们的江律师，作为主角之一，被推到了历史的台前。
很遗憾，这一次他没有拿出当初拒绝汪伪政府的气节，而是把民族大义、父亲教诲、良知正义通通抛到脑后，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为了能顺利开展工作，请对外保密。”
好了，戏台搭好，演员就位，好戏也该上演了。
1948年8月23日，审判终于姗姗来迟！此时距日本投降已过去整整3年。
当天，庭内坐无虚席，庭外人头攒动，外面装上扩音喇叭，全程直播庭审现场，人们迫切想看到刽子手绳之以法。
“快看，是江律师！”人们惊讶地发现辩护律师竟是江一平。
事实上除了他，国民政府另外还安排了杨鹏和钱龙生做辩护律师，个个如雷贯耳，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更让人们意外的事情还在后头。
检查官宣读的起诉书，控诉冈村宁次纵容部下残害无辜平民。
然而这份精心准备的起诉书避重就轻，列举的罪行仅限于1945年，可冈村的罪行何止这些？
在讯问环节，对于庭长石美瑜的提问，冈村宁次用平静的语调，一律以“不知道”、“那时我不在”、“不是我负责”等一问三不知的态势，将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殊不知这般镇定自若、滴水不漏的表现，是因为他早已吃了定心丸。
就在出庭前一晚，典狱长孙介君曾专程去囚室慰问：“蒋总统本无意受审，迫于影响不得为之，但绝不会处以极刑，只是走个形式，请安心受审！”
之后就是戏的高潮部分——江律师精彩的辩护秀场。
开庭前一天，得知儿子要替战犯辩护，江父坚决反对，气得要断绝父子关系：“你要遭人
唾骂的！”
可无济于事，江一平哄骗父母：“我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江一平的表现大相径庭。
另外两个律师才像是来走过场的，全程没做太多发言，对于辩护这件事，江律师是认真的。
他事先反复研究宗卷和资料，费劲心机从中搜出“蛛丝马迹”，“以潇洒之姿态、铿锵之语调，热烈地千方百计”为冈村开脱罪责。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说出了“冈村宁次为供农民棉布、打击奸商，做了不少爱民的事”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话，引得旁听席不时发出愤怒的嘘嘘声。
辩护律师巧舌如簧，据理力争，而检查官呢？说话结结巴巴，听都听不清楚，这个安排不要太刻意。
庭审到下午，庭长石美瑜宣布：“证据不足，今天只审不判，休庭，续审再定！”
然后仓促离开现场，庭下一片哗然。
再次开庭，已经是大半年后，这次不公开广播，庭内只允许20多人旁听。
1949年1月26日，这场审判大戏终于落下帷幕，揭开了令人哗然的大结局：“冈村宁次被判无罪！”
其实，法官们在宣判之前就已收到了“据淞沪警备司令汤恩伯呈请，将冈村宁次宣判无罪，应严照准”的旨令。
中国人怒了！我党开始强烈抗议！
此时国民党已兵败如山倒，蒋介石也已下野，时任代总统的李宗仁，重新下达了对冈村宁次的逮捕令。
可这时，冈村宁次已被“老朋友”连夜秘密护送上了美国轮船“维克斯”，扬长而去。
“虎口脱险”的冈村后来在回忆录中得意地写道：“我再次幸免于难，不止一次幸免于难，可谓幸运矣！”
侵华头号战犯逍遥法外，民愤实在难平！于是，媒体开始对江一平的汉奸行为口诛笔伐。
作为棋子的江一平早已失去利用价值，被幕后老板蒋介石罢免职务，以泄汹涌的民愤。
江父气得卧床不起 ，江一平的妻子跟他离婚，亲朋好友纷纷与之断绝来往。
昔日大名鼎鼎的律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后来江一平只好跟随蒋介石逃往台湾，晚年孤苦伶仃、穷困潦倒。
不过，他昧着良心的辩护却为他赢得了“挚友”冈村宁次。
晚年时，两人同病相邻。
回国后，冈村宁次过得并不如意，被深受战争之苦的日本国民排斥，两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余生苟延残喘。
对于让自己多活17年的“恩人”们，他说“永铭肺腑”。
晚年他曾去看望过江一平；而对于另一个恩人蒋介石，冈村宁次为其“重振旗鼓”可谓“肝胆涂地”。
他出任高级军事教官，为蒋介石培训党政干部和各级军事干部，在病床上仍为“反攻大陆”献上“肺腑之言”。
这个曾在法庭上“忏悔”，说自己将毕生致力于“中日友好”的人，背地里做的却是“帮中国人打中国人”。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仍在回忆录中不知悔改，认为自己参加的“大东亚东荣圈”是正义之战。
1966年，82岁的冈村宁次在病床上结束了罪恶的一生，5年后江一平也在孤独中离世，死后无一人悼念。
从早年的爱国志士，到之后的追名逐利，再到后来的利益熏心，江一平的人生令人唏嘘。
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律师，他本有大好前途。
可是，他却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了错误选择，令自己身败名裂。
对一个律师来说，程序、输赢、利益或许重要，但良知才是一个人行得正、走得远的根本。
为一己私利包庇侵华战犯，不知他如何面对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如何面对惨死在刽子手下的无辜百姓？
失了人心，如何不败？没有良知，哪来长久？
-END-
作者：丝雨阡陌
编辑：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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