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具胆识的笔墨之道

颇具胆识的笔墨之道

2019年5月15日,无意间看到了正在直播的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开幕式观看过半,抛开这个对话大会的政治意义不谈,仅仅从文化角度,我不禁也陷入了对“亚洲文明”的思考,也想借此机会写写与此有关的文章。但是,一谈起“亚洲文明”,总觉得过于宏观和宽泛,很难把控写出接地气的文章。于是,几番思索下来,觉得书法是“亚洲文明”范畴内可以聚焦的一个具体的领域。一方面,在诸多亚洲国家和地区内,比如中国大陆、韩国、日本、台湾地区以及其他东南亚国家,书法是一个常见的共同的艺术形式,可以算得上是“亚洲文明”的一个典型代表;另一方面,我又想起,自中国书法2009年9月成功入选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以来,今年刚好是成功入遗的十周年。基于此二背景,我下定决心要围绕中国书法写写接地气有内涵的文章,以此纪念今年的“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以及纪念中国书法成功入遗十周年。

思来想去,在众多题材和内容中,我觉得近年大力开展书法社会普及教育,提出“书法家对接零基础”理念的书法家杨武的事迹,是一个很接地气的切入点。于是,我联系上了杨武先生,并约定了见面访谈的时间和地点。

与书法家杨武先生的见面,我们约在6月20日,亚洲大酒店的咖啡厅。他刚一落座,便跟我提及近期他为某企业书写名称并签署《著作权授权书》授权使用,感慨在这个新时代,社会对书法家的尊重上升到了法律层面;还给我看他设计的朝阳律师协会会徽,会徽应用杨武的书法,在几十个备选的设计方案脱颖而出,广受赞誉,广大律师和司法局领导说这个融入传统书法元素的会徽“越看越好看”。

杨武先生环顾了一下咖啡厅所在的竹林,自然而然想起九十年代在成都一帮师兄弟和老师周末相聚,切磋书艺,每至午时和诸位师友到一家餐厅后门的小竹林,把盏谈艺、言笑晏晏的情景,他说:“那一段真是神仙日子啊”。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近三个小时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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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家杨武先生

杨武自1998年从老家四川来到北京,十几年过去了,相比之前对书法艺术的满腔热情,一条比较完整的书法求学路走到今天,慢慢沉淀成学识、品性的修为。在对话过程中,杨武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尤其在得知笔者的专业背景后,更是尽可能举例说明,用最平实的语言去打通书法与其他艺术门类的相通之处,这让笔者深受感染。可以说,这篇访谈不再局限于对书法艺术的解读,它涵盖了杨武对文学、艺术以及人生社会价值体系的认知。无论是起初兼顾求学和创业,还是现在授课解惑,文学艺术在杨武的心中贯彻始终,于他而言,文学即人学。个体只有放在社会背景当中,他的生存命运才会厚重、富有质感。而书法作为文学艺术体系中的门类,固然承载更多价值表达,但最终体现的是书法家对自己内在的一种解读,那么,书法艺术在杨武的心中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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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为北京居民小区题字

文学与商道并重

Q: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初到北京是为求学,还是创业?

A:1998年底。是来创业的。初到北京,和朱培尔、文永生老师聚的比较多,他们给了我一些艺术方面的指导。同时我去拜访曾翔老师,曾老师看了我的作品,说比想像中要好,答应做我的导师。2005年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成立,首届研究生课程班开班,我陪曾翔老师去点评学员的作品,也去旁听过课程。也但那会我忙于创办公司,这么一拖,直到第六届才正式进入书法院学习。

其实从一开始,我的书法之路就走得比较正规,1987年在老家四川广安岳池,我报名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开始学习书法,总导师是欧阳中石先生。1994年在海口参加《中国书法》杂志的刊授,导师是朱培尔先生。1996年从海口创业回到成都,我比较正式地跟着张景岳先生学习,张先生当时是四川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他的书法技术难度高,笔墨语言很丰富。那时候每周五晚上,都要去张先生家,在他的书房一对一地教学,写上三、四个小时的字,有时写出得意之作,先生便盖个章直接把作品送给我。我还经常向四川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刘新德先生求教。当时经常聚在一起的师兄弟有龚小膑、方一帆、戢琨玑、郭彦飞、曹达轲、朱文刚等等,他们现在已经是四川书法界的中坚力量。所以我的求学历程相对走得比较正规,比较综合,有自学,也有名师指点、还有系统学院派训练,可以说各有优劣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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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书法 行书横幅

Q:您现在工作的侧重点在哪?有教学方面的任务吗?

A:目前我的文化公司主要做党建文化、博物馆陈列以及一站式党政企文化建设全案。工作之余,除了看书学习和临帖创作,有一些讲课的任务。2016年,我创办北京盛世兰亭书院,以书法为主线探索知识消费升级,向社会普及书法教育和书法文化。我讲《书法和生活美学》、《书法和情绪管理》,创新多个品牌节目如《左琴右书》、《见字如面》、《纸上太极》等,解析书法和生活,和其他艺术的通透之美。以趣味性、专业性为支点,力图打造“好玩”的书法教育创新模式,让公众扫除“美盲”,真正懂得书法,懂得艺术,从而爱上中国传统经典文化,重塑文化自信。

我还在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任职客座教授,给来自各省文化厅、博物馆、书画院的书法家以及文化干部作讲座和辅导,每期几十个学员。另外还不定期地在社区、大学做一些书法讲座和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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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讲课中

Q:早几年时兴博客的时候,我发现您在上面发表过一些文字,以及早年写的诗,现在回过头去看,会想到些什么?

A:我个人感觉,越是抱着学者的心态去做学问,就越做越惶恐,总觉得自己底子太薄,学问还不够。现在我几乎很少将自己的一些教学视频或讲座往博客上公开,但我平时会作一些古典诗词来配合自己的书法创作,以及给圈内的书法家写一些艺评,偶尔也会写一些考据类的学术文章。

书体的本源释放

Q:是什么原因让您选择了书法作为艺术表现方式?在求学过程中,哪些名家的或哪些字帖,对您产生了哪些影响?

A:我没有刻意去选择,1987年在中国书画函授大学从欧阳中石先生那开的头,到后来考到首师大读书法硕士,再度拜入中石先生门下,其实是顺其自然的结果。我学的东西比较杂,如果要细说,那得先从当今书法圈对书法体系分类来说。当今书法艺术主要分为碑派、帖派,有专家认为还得加上民间书法。像古代敦煌写经那些写手,他们不是技法多么高明的书法家,但因为长时间抄写,也反映出时代用笔技法习惯,形成了自己的笔法,同时反映了那个时代的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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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书法 临米芾

在清代以前,人人讲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二王是比较遒美的书体,也就是外行人常说的漂亮字。但王羲之的字体是自创的吗?其实也不是,后世有人将王羲之与他同时代的名家,包括他们王氏家族以及当时的民间残本比较,发现其实他们的路数很相似,而王羲之是时代丰厚的营养下的集大成者,他将各路书体提纯,自成风格。但不是说只有漂亮具有艺术感染力,比如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他同样具有艺术魅力,让人印象深刻。文学和艺术不只停留在表面的美丑,它提倡的是的深度美,再比如京剧丑角,也很有魅力。丑,有时候是另一种美。老百姓一般能理解漂亮字,但往往漂亮字,通过一段时间强化练习就能达到,但让人把字写丑了,还非常有味道,这反而不容易。很多人看毕加索的油画,四维的空间展现在一个平面上,感觉很丑,但艺术就是这样,需要从不同的角度来观看物像,你能说这是不真实的吗?所以艺术通常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后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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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书法 行书斗方

Q:可以说对书法的认知一开始就是从比较中得来,您曾说过:“二王的挺秀、颜鲁公的开张、张旭的恣肆、杨维桢的奇崛、怀素的豁畅、祝枝山的痛快、米芾的遒丽,秦汉碑铭的古拙朴茂”,那您又是如何寻找它们内在的、精神上的联系的?

A:在文化领域,最好是毛主席那句“百花齐放”。比如画油画,如果只画现实主义的,或者极度写实的,就显得比较单调,一不小心,易流于套路。只有多样性才能构成世界的丰富,艺术更是如此。二王的“挺”,因为二王的古法也很厉害,创新是基于厚实的积淀,如果只归于“秀”,就媚俗了。民国的沈尹默学二王,就几乎把二王“挺”丢掉了,只传承了二王的秀。颜鲁公的“开张”,在书法史上很重要。二王的书体,就好比现在的女孩拍照,侧身拍,扭身拍,再抛个媚眼什么的,讲究的是姿态,更多的是表现的是类似丝竹之音的妍美;而到了颜鲁公那里,那就是正面视人,堂堂正正,体现一种庙堂之气,雄美,刚性,完全是一首黄河颂歌。像张旭的恣肆、杨维桢的奇崛、怀素的豁畅……内在实际都是在写自己,写的是他们胸中的书法,和他们对社会、人生的理解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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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书法 隶书扇面 白居易诗

Q:从您的几幅行书扇面来看,临帖的工整规格,还保留在目前的书写状态中,是这样的吗?有没有遇到瓶颈的时候,突然间会否定所学的一些条条框框?

A:借这个问题,我想说说我们国家的书法教育体系。套用一句流行话:思路决定出路。我想问题,一般是从小见大,经常从个体的学习中去反思书法圈、艺术圈,乃至整个艺术教育体系。其实我们国家书法教育在十几年以前,都是有问题的。这反映到书法领域,比如旧时的老师教你临帖,一本字帖要你写十年。现今很多人都开始在反思以前的书法教育,某一种字体,不能深入太深,不要被约束。条条框框,其实是教育体系给你的,但心是自己的,这就要求学习者要有辨识力,入帖和出帖要随自己。比如有些书法家就宣称自己从不临帖,其实他们的临,不是一本正经的通篇临下来,而是抓住字帖里的某一两个字的形式特征,不拘一格,慢慢化入在自己的书法习惯里,这也是真正有个性的书家,不拘一格。

现在我们来分析,徐渭、八大山人、杨维桢、祝枝山等人的作品,按说大家以为会很传统,事实上,他们的作品非常具有现代感,形式感也很强。你会发现古人的视野很开,也玩得这么野,有流派,有审美、有张扬,但没有条条框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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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书法 行书扇面 李白诗

Q:有人说,书法看似简单质朴的线条里,却隐含着神秘的人类情感和人生体验。您如何看待这句话?在书法中寻求自我情感释放有作用吗?

A:你的问题问出了其中一个层面,像张旭,怀素等大家,就将悲愤、喜乐化入书法。公认为天下第二行书的颜真卿《祭侄文稿》,我个人认为是天下第一行书,最近几年发现部分艺评家也有此观点。原因是《祭侄文稿》信息量大,它是颜真卿追祭从侄颜季明的草稿,通篇用笔情如潮涌,气势磅礴,纵笔豪放,一泻千里,常常写至枯笔,悲愤之心见于笔端。而王羲之的《兰亭序》只是一个雅集记录,记录的是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会的欢乐之情,以及对生死无常的感慨,文辞优美,书法流美,但稍显做作。古人云:“无意于佳乃佳”。再拿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来说,用一位中国典型的老农民那种饱经沧桑的形象,来代言我们中华民族的父亲。中国本身就是一个农业大国,不管现在多么富有,退至三代以前,几乎都是从农户走出来的,所以《父亲》一面世,就深深感染了很多人。但罗中立当年画《父亲》,肯定不是一心为得奖或其他,更多的是对苦难深重的中国,和我们父辈这一代的憨厚、隐忍、善良、奉献这个形象的一腔深情和热爱。回到王羲之,很多人都觉得他的手札《丧乱帖》比《兰亭序》的价值更高,《丧乱帖》记述的是先祖的坟墓在战乱中被破坏了,王羲之“痛贯心肝”,抱着满腔悲愤援笔直书,不计工拙。笔断意连,意态飞动,成就书法史上之珍品。这说明,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写的不是技法,而是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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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刻字作品

第二个层面,书法跟中国武术、太极在原理上是相通的,点线关系,主笔的显,次笔的藏,揖让之间,进退如仪,让人有一种彬彬君子的感觉。且书法讲究“计白当黑”,字间、字内、行间乃至全篇的空白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美学元素,决定作品的品质和格调。比如观看中国画,观者不会将远山上的空白,看作是白纸,而会想到云雾、天空等“空景”。我们欣赏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看其中的虚实相生,自然会想到退则山林、进则庙堂,想到人生的穷达,兼济天下和独善其身等等,这些古代士大夫、贤士们的永恒人生命题。书法写到一定程度,是写阴阳关系,是从制造矛盾到消除矛盾,于人生体验悟出哲理,从书法看天地万象,而不是简单的黑白关系。

颇具胆识的笔墨之道

杨武书法 行书斗方

Q:文人墨客往往借酒挥笔豪书,在那种智性与情性俱佳的时刻,书法几近是忘乎法度、风格、技巧的。请问您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A:醉是一方面,其实当字写到忘我,也像一种醉酒状,一般写到深夜或者凌晨时,砚墨将尽,突然想疯狂一下,颠覆一下以前的规则,随机创作,肆意抒发胸中的情绪,看似打破了已有规矩,其实打破的只是条条框框,这一破,有时候反而豁然开朗,触摸到了艺术的自由王国。借用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的这一句经典名言来说:“我们失去的只是锁链,我们获得的是整个世界”。当然,没有很深基本功的人,另当别论,那绝对不是醉酒或忘我所能达到的境界。

Q:古人云“万物静中得”,读帖、临帖、作书更是如此。很多人习惯于当众挥毫,碰到这样的情况,您是如何谨慎处理的?

A:有些书法家越是当众挥毫越容易出彩,而有些则反之。通常人越多,就没法考虑太多,出现的废笔也多,但比在书斋写得更奔放,所打破的规矩也多。佛学有云:“打破我执,破除诸相。”我们不要总是文质彬彬,偶尔疯狂一把也未尝不可,这跟在书斋里安静写字是两种感觉。据载元代有人请教当时的书法大家鲜于枢,到底怎样才能写好字?他只说了三个字:胆!胆!胆!艺术到一定阶段,就是练胆,练胆识。看有胆识的人运笔,激情挥洒,墨花四溅有如高山堕石,就是一种享受,激动我们的情绪和观感,激起我们内心的澎湃情感,激活我们迷失的自我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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