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蓝之
1
“咚咚。”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在真丝睡衣上喷香水。
敲门声明显听来更急了。
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我：男人的本性都坏，所以他要是急，你就得让他等，千万不能惯着。
喷完香水，我冲着镜子里的美人笑了笑，懒懒地对着门口应了一句，“来啦。”
门刚推开，一位西装革履、身材颀长的男人拖着黑色的拉杆箱走了进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里的商务人士，刚来这座城市出差的呢。
门一关，我们微笑着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便突然将我拦腰抱起，掐了掐我的腰，然后我分明看见他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又瘦了？”
我嘟起嘴，“还不是公司那帮刚进来的助理气的，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他勾了勾我的鼻尖，忽而笑了，声音里一如既往地藏着宠溺和温柔，“那今天可以省心了，今天我来当你的助理。”
“我哪里敢麻烦你呀。”
我咯咯地笑，装作不经意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香奈儿的香气散发出来，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你这香水味有点浓。”
我吐吐舌头，还真没想到。
我们是在通过跳拉丁舞认识的，他说大家都叫他老K，King，国王，第一次听到时我嘲笑过他的自命不凡，可他说男人就是要有些魄力。
我们用微信小号交流，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自然也不知道我的。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都向对方递交了体检报告。
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刚刚升任律所的合伙人，老K有着渊博的学识与良好的教养，我觉得很好。他就像是我疲惫生活之中隐藏的一个秘密。
罢了罢了，还是做我的不婚主义者好了。
老K早已走了，但另一个枕头中间明显凹陷了下去，显示出曾经有人的痕迹。一看手机，竟然已经九点了。若在平时，绝不可能醒来时这么晚，但是因为老K在身边，我竟睡得格外踏实。
他从不过夜，也是我要求的。
等等。
我的天，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2
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短暂的婚姻。
我打小就是乖乖女，父母从小教导我不要早恋，三天小警告，五天大警告，不断对我重复要以学业为主，早恋是毒瘤，仿佛一谈恋爱整个人生都要被毁，然而等我高考一结束，教导的内容立马又成了你要快点谈恋爱，否则好男孩就都被抢走了。
可是开窍又哪里有那么容易，我的心思依旧在学习上，大一大二和闺蜜常常结伴出去旅游，大三跑出去欧洲交流，回来后准备考研，等上了研究生之后便更忙了，常常要跟导师做项目写论文，要不就是出去律所实习。
去的是家业内知名大所，从事的是非诉业务，忙到凌晨是常事，哪里还有什么时间谈恋爱？这么一来，便要不小心成了黄金剩女。
硕士毕业以后爸妈彻底急了，不停地让我相亲，赶鸭子上架式地找了个他们认为的门当户对的男生，还没相互了解多少，四个月后就被催着匆匆忙忙地办了婚礼，婚后很多问题才暴露出来。
前夫性格太闷，嫌我不够顾家，我喜欢在外旅游他却喜欢在家打游戏，周末我喜欢和朋友相聚他却喜欢在家睡懒觉，本也没什么，这世界上本就因不同而显得多姿多彩，可他还喜欢口头抱怨，说我心思太野，不在他的身上。
我为此曾经改变过一段时间，空闲时间就陪他在家，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在家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丝毫陪伴。因为他还是在做他自己的事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比我还要不懂陪伴。
我尝试着去爱他，但失败了。我们并不是一个整体，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们终究不是我们。选择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搭伙过日子，凑合而已。
那年年底，我们因为回谁的家过年这个问题而彻底闹崩了，他不愿意去我家过年，整个春假一天都不愿意挪出来，说我嫁给了他，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冷笑一声，裹着行李直接回了家。
大年三十到初七我都在家过的，他没有来找我。过完年我提了离婚。父母自然是有劝的，但也没劝多少，人心肉长，他们所求的，也无非是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把他们宝贝女儿捧在心上疼的男人，但是很明显，我的前夫不是那个人，这场失败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将就。我真的不想这样一辈子。
我依旧记得，去拿离婚证的前一天，父亲与我手握着手坐在床边，他哭得不能自己，说早知今日，当初不会这么草率地让我去结婚，而是会让我慢慢挑，慢慢选，直到缘分来临。毕竟现在的这个社会，对一个离婚女人并不友好，一个离婚男人，和一个离婚女人，终究是不同的。
我亦是哭得稀里哗啦，但我哭，并不是哭自己从今以后的悲惨人生，我哭的是自己竟然将美好的青春年华糟蹋给了这样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男人。我哭的是，今后我若是遇到了自己真心爱的那个人，他要和我一起承担这乏味糟心的过去。
我是不幸的，因为我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虽然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自我救赎。
这个社会，独身女人确实不好生存，会面临社会的白眼，会面临许多生活的压力，但好在我还算工作勤勉，上司赏识，尚且坚实的经济基础让我不至于过得需要仰人鼻息。
离婚之后，我没有想再结婚的想法。朋友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一直没有遇见那个人。只有我知道，是因为心中已经对婚姻有了恐惧，这份恐惧支配着我的心，让我渐渐的地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婚主义者。
我害怕婚姻，害怕结婚之后，生活的真相让我们彼此对生活失去了美妙的幻想，每天只能在油盐酱醋茶之中进行琐碎的争吵，一点点地对生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闺蜜曾经给我传递过一种理论：一个人是simple模式，两个人是hard模式，所以婚姻是艰难的。但如果你历经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就会明白，那是对精力的一种极大消耗。所以它极有可能会演变成hardest模式。
幸福的婚姻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自的不幸。
我的道理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比一个人更好，那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两个人的发展轨迹不一样，也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也曾尝试着去相亲，并和其中的一些人交往过一段时间。最可怕的是其中有一个刚认识没多少天就主动跟我求婚了，吓得我不行，赶紧拉黑了他的全部联系方式。倒是因此而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也算是有趣，没有了家庭的负累，我反而有了更多时间去探索新鲜的事物，我开始学乐器，开始学跳舞，生活多姿多彩。我比以前更自信，更快乐，更从容。
也是在这个时间遇见了老K，我第一个报名了舞蹈班，却因为工作缠身，开班的时候是最后一个到的，那时只有老K一个人还缺舞伴。理所当然的，我们成了舞伴，之后和他渐生情愫，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男欢女爱，年轻时候谁不是呢?
后来拉丁舞班上了一个月，我便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去了其他地方，只好选择了暂时停课。但我和老K的关系却一直在继续着，没有断掉。我们每天都会在微信上聊一会，大部分都是在加班的深夜，有时候我们是相互督促，有时候是相互调侃，有时候是相互安慰。
我们见面并不多，但他确实是一个令人感觉安心的男人，时不时地还会给我寄一些小礼物，而且都是些我无意提到的东西，自己都没有记住，他却记住了。
我已不再年轻，却不料有生之年还能像个十六岁的少女般，在收到他寄来的礼物时心砰砰跳个不停。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虽然它来得有些迟。
张爱玲说过，阴道直通女人的心。这话虽然露骨，却不假，从前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可以有这样浓烈炙热的情感，那种心里住了一个人，你知道这个人一直在那里不会离去的踏实感，或者是更简单一点的四个字——“命中注定”。
只是我不知道于我而言，他是“命中注定”，于他而言，我又是否是那一个“命中注定”呢？
3
果然，意料之中，月经推迟了两周没来。
我曾经和老K开玩笑，我想要一个孩子，但结婚组建家庭实在是太麻烦，我开玩笑说要不去孤儿院收养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或者去捐精库里找一个精子，当时我告诉了他，他半开玩笑地，娇嗔着对我说，“那你还不如要我的呢，毕竟质量好。”
没想到还真的一语成谶。
刚进门，助理谢明睿便端着泡满桂圆枸杞的红糖水迎了上来，“佳玫姐，你今天气色不太好，冬天快到了，女人要好好补补。”
我接过他的保温杯，微笑着致谢，却已经看到了其他同事窃窃私语的样子。
谢明睿是律所这批刚招进来的助理之一，助理之中也就他还算是省心，整个人眉清目秀，身高一米八，腿长一米二，是当之无愧的颜值小鲜肉。其实他的本科学校并不出众，不是法学本科专业，研究生也不过是个法律硕士，面试的时候问了他几个英语问题，回答得磕磕绊绊，法学底子也并不深厚。
我选择了他，大家难免会说什么，律所甚至流传了一句在刘佳玫合伙人这边，颜值即正义。只要长得帅就能进。
其实他们会懂什么？谢明睿虽然学历背景不够出彩，也没有那么聪明，但他胜在敏而好学，遇到事情首先想的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推卸责任，是个有担当的好小孩。伴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慢慢的，我已经放心把手头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了。
“佳玫姐，红糖水要趁热喝哦。”谢明睿冲我眨巴了眼睛，便准备转身离开了。
我心领神会，入职的时候我就告诉过谢明睿，我大姨妈来的时候整个人心情会非常暴躁，要他注意好时间，没想到这之他就记住了我的大姨妈时间，每个月到了日期必定会准备好一杯红糖水递给我。非常贴心。
今天降温了，别说还真有些冷，我端起玻璃杯就准备喝，哎，等等，已经三周了，好像大姨妈还真的没来。
我叫住了谢明睿，“那个，小谢啊，你先帮我在人民医院挂个号，今天下午的专家门诊。”
谢明睿停下了脚步，礼貌地回头问我，“好的，佳玫姐，你是要挂什么科？”
“应该是——”我眯起眼睛看着他，想了一会，又顿了顿，说道，“妇产科。”
“好的。”
说完，他的皮鞋声便啪嗒嗒地踩在地板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谢明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从不多问，这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优良品德。毕竟很多现代人的毛病就是喜欢乱八卦。
临近中午的时候，正准备出门吃饭，谢明睿进来了，告诉我预约好了下午的门诊，顺便递给了我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这是刚分来的案子。”
我大概地扫了一眼，随口问道，“离婚案？”
说来也是缘分，大概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婚主义者，所以律所里常常给我分派离婚案件。
谢明睿点头，“是，男方职业是同声传译，就是一天可以赚好几万那种，女方是家庭主妇，离婚原因就是常见的那种，两个人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男方觉得女方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加上两人一直没要孩子，于是主动要求离婚。”
我平静地点点头，这行业做多了，什么奇葩案子没见过?隔壁办公室的合伙人老王刚接了一个案子，老婆起诉离婚，原因竟然是老公和自己妈妈搞在一起了……
但还是需要了解案情，于是我翻开了卷宗。
却在看到男方照片和姓名的时候，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是资深律师专断离婚案，这天恩爱的人的照片却出现在卷宗上。
原来老K叫张志杰，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知道他的真名。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处处有惊吓，人生处处是狗血。
我合上文件夹，递给谢明睿，“把案子给别的律师吧，这是我熟人，不太好。”
谢明睿吞吞吐吐，“佳玫姐，其实这个案子挺简单的，男方什么都不要，甚至愿意净身出户，给的律师费也挺可观的，要不你就接下来吧。”
我看了谢明睿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原则性问题，不接。”
“好。”
4
在医院做好检查，果然是肚子里有了宝宝，已经发育了三个礼拜，三十几岁的人了，到底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心理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只不过如今这个身体肯定是不允许我再折腾了。当机立断，我立刻决定要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自然是张志杰，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却在还没想好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遇见了他，手里拿着各项检查资料，正走在去医院大门的路上，身后传来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问询，“Rose？”
回过头，果然是老张志杰，他叫住我。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巧。
从前张志杰在我心中还算是个商务精英的形象，如今看来，却只是道貌岸然。他已经有妻子，为什么还要出来拈花惹草？我简直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见我楞在原地，他笑笑，收起了手中的文件，问我，“你怎么来了？什么事情？你生病了？”
“嗯，感冒，别靠近我，会传染的，”我戴上口罩，对视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又是什么事情？”
张志杰也戴上了口罩，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拉着我的胳膊，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巧，我也感冒了，病友，是不是你昨晚传染给我的？”
我看着他，想告诉他真相，又很想逃，但是一想，又有什么好逃的？我又没做错什么。做错的人是他。
我刚打算甩开他的手，说一句“不是”，手中的袋子就落在了地上，里面的B超单落在了地上。张志杰本来打算帮我一起捡起来，但他眼睛太尖了，直接就看到了那张B超单，他捡了起来，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很快他皱起了眉头，看着我，皱眉问道，“你怀孕了？”
我正准备从他的手中抢回B超单，他却故意把单子举得老高，不给我，然后藏在自己身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是不是我的？”
我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我索性放弃了挣扎，皱起了眉头，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张志杰，你要做什么？”
张志杰，这是我第一次呼出他的大名，放在芸芸众生我或许都不会看一眼的名字。但却对我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会让我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为之沉迷，为之倾心，不问任何缘由。
他又问了一遍，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是我的孩子，是不是？”
我捂住了额头，趁他不备把那张B超单赶紧抽了回来，塞回了口袋，“你先解决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我是职业女性，孩子我可以一个人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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