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峰等：阿根廷锂矿收购的法律环境、投资风险及应对策略

前 言

在全球能源转型的大背景下，新能源电池产业作为绿色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其中作为新能源电池材料技术和商业运用最成熟的锂电池产业，近年来在全球的发展极为迅猛。目前，锂电池产业面临上游原材料供应瓶颈风险，国内锂电池生产企业近年来积极面向海外市场拓展资源布局，持续发力加强上游锂资源保供能力。

阿根廷作为锂三角国家，坐拥丰富盐湖锂资源，近年来吸引了赣锋锂业、盛新锂能、紫金矿业、华友钴业等产业重点头部企业通过参股、控股、获取包销权（Off-take）等形式进行投资布局。以下结合本团队项目经验对阿根廷矿业（锂矿）投资法律环境及投资法律风险进行简要分析，协助企业在走出去过程中合理规避法律风险。

一、阿根廷矿业法律概述

（一）矿业法律体系

阿根廷是联邦国家，由23个省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自治市组成。就法律层级而言，阿根廷的立法分为联邦法律、省州法律和市政法律三个层面。

1. 法律渊源

阿根廷是大陆法系国家。除普遍适用于所有行业的公司、劳工、合规以及税收相关法律外，矿业活动主要受下列法律约束：

重要的矿业相关法律一般由国会颁布，省政府对于自然资源也有相应的管理权限，如有权指定地方矿业主管部门制定程序性矿业法规以及矿业相关的环境条例等，因此获取及维持采矿许可证的程序因省而异。

2. 矿产资源所有权

根据《宪法》，省辖区内自然资源归省政府所有。一般而言，矿权和许可证会授予私营企业，持有矿权的私营企业有权进行矿山的勘探、开发和建设。例外的是，国有企业可能持有自然保护区内的矿权且有义务将该等矿权授予私营第三方进行矿业开采。

在联邦层面，矿业主管部门是国家矿业发展生产部的矿业秘书处（Secretariat of Mining）；在省政府层面，有专门的矿业主管机关：多数省份的矿业主管机关是行政部门，但卡塔马卡省和萨尔塔省由司法系统负责主管矿权相关事务。

3. 外商投资

阿根廷的矿业投资法律环境鼓励境内主体和外商投资，并且针对拟收购矿权的法人或自然人确立了国家非歧视原则。需要注意的是，阿根廷法律不允许外国企业以自己名义直接持有阿根廷矿权，但外国投资者可以通过设立当地公司或者入股当地公司等形式进行矿业投资。

4. 矿权性质

自然人或者法人可以向省政府申请取得目标区块的许可证并且自由处置限定区域内开采的矿产资源。阿根廷矿业法律体系将矿权分为勘探许可证（Exploration Permit，简称EP或Cateo）和采矿特许权（Mining Concession，简称MC或Minas）两种类型[1]：

（1）勘探许可证（EP）：在开展勘探活动前，矿业公司应当从省级矿业主管部门获得EP或Cateo。取得EP的权利人在许可区域内有开展勘探活动及申请采矿特许权的排他性权利；针对未被申请任何勘探许可的区域，取得勘探发现的主体可以直接向主管部门提交发现声明（Statement of Discovery），并且在满足法定投入（Legal Labor）、完成测量定界（Mensura）等条件后在限定区域内直接申请采矿特许权，即取得EP并非申请MC的必要前置程序；

（2）采矿特许权（MC）：采矿特许权赋予权利人进一步进行矿业勘探和开发的权利，权利人取得采矿特许权后可以开采矿区内的所有矿种。一般而言正式取得的采矿特许权没有期限，其有效期可以持续至矿区内储量耗竭，但是权利人应当满足法定要求以保持矿权的良好状态，例如按年度支付矿权使用费、按照投资计划开发矿山、保持矿山勘探开发活动等，否则可能导致采矿特许权被撤销。

（二）环境和社区因素

1. 环境影响研究

在开展采矿活动前，权利人应当依据24,585号法律及相关规定开展环境影响研究，并由执法机构发布环境影响声明（EID），设置相关条件并授权权利人开展勘探开采活动。环境影响声明有效期为2年，权利人应当每两年提交更新的环境影响研究（EIS）用于更新环境影响声明。

2. 环境保护制度

联邦和省级法律规定了矿业活动应当遵守相应的环境管理机制，如冰川保护、工业废物及危险废物排放标准、大气污染防治、水资源管理、原始森林保护等环境保护制度。投资者还应当关注相关的自然保护区法规，该类法规可能导致外国投资者无法在该国部分地区进行采矿勘查和勘探活动。

3. 本地化规则

在卡塔马卡省、胡胡伊等省份，地方政府制定了本地化规则，要求矿业公司在当地采购工程、服务、货物和/或其他供应品以及雇佣劳工的数量需至少达到总采购量的一定比例（例如，卡塔马卡省是70%），否则可能面临警告、罚款等处罚措施。

4. 土著权益保护

根据国际劳工组织“关于独立国家土著和部落人民的第169号公约”（“第169号公约”），政府在做出可能影响他们的决定之前必须与土著人民协商，且协商必须按照美洲人权法院规定的标准进行。此外，阿根廷部分省份的法律规定，在开始任何采矿活动之前，必须提交、评估和批准环境影响报告，环境影响报告批准程序要求矿权范围内的土著社区和地表所有者参与程序。

（三）交易结构及税务成本

根据阿根廷法律，外国自然人或法人实体不得直接持有阿根廷的矿权，故中国投资者通常通过在阿根廷设立一个项目公司来收购并持有股权，或者通过收购持有矿权企业股权的形式间接收购矿权权益。

以下是四种常见交易模式的税务成本对比：

二、阿根廷锂矿投资潜在法律风险

1. 采矿证获取前置程序较多

如上文所述，矿权人正式取得永久采矿权并保持其处于良好状态需要履行法律规定的各项义务，如在限定期限内完成提交发现声明、开展法定投入工作、完成测量定界、缴纳矿权费用、提交环境影响报告（EIR）等法定工作，否则可能导致无法顺利取得采矿权。例如，胡胡伊省法律规定，环境影响报告应当经受影响的土著社区听证并审核通过，否则无法开展后续的采矿权办理程序。本团队经办的某项目即存在该情形，当地业主在胡胡伊省的数个权利区块由于未通过土著同意程序，导致采矿权申请延宕十数年无法继续推进。

2. 外汇管制

阿根廷缺少外汇，当地企业或个人收到的外汇将强制结汇。阿根廷外汇汇率分官方汇率和自由市场汇率，官方汇率较低，但投资本金、利润目前无法按照官方汇率出境，利润和股息分配及资本流出需满足一定条件或取得阿根廷央行的事先批准。若投资人计划通过股权投资的方式获取分红，则由于汇率因素可能面临较高的资金汇入成本，且分红汇回可能面临一定的汇率风险甚至没有外汇可用于利润汇回。

3. 劳工保护和本地化

阿根廷工会力量较为强大，且阿根廷劳动法对于劳工保护严格、注重工人权益和福利，雇佣者违反工作时间、卫生健康等劳工保护规定，可能导致员工罢工或引发其他严重事件。此外，如前所述，在阿根廷的卡塔马卡省、胡胡伊省等省份投资有一定的本地化要求，即在雇佣劳工、商品服务和工程材料等供应链采购，在一定条件下应当优先雇佣当地劳工，选择当地的商品或企业，公司必须采购超过一定比例的当地材料和/或产品。以上法律强制性要求可能导致企业在当地投资面临更高的人力和供应链成本。

4. 土著社区及ESG义务

如前所述，阿根廷矿业活动中的土著权益受法律保护，土著以及NGO反对采矿活动可能对矿业公司在当地开展勘探和开采活动造成一定影响。例如，在卡塔马卡省Antofagasta de la Sierra地区的Salar del Hombre Muerto，Livent，Lake Resources，Galaxy Resources，Allkem and Galan Lithum和Alpha Lithium等国际知名矿业公司都在该地区开展作业，这些采矿活动受到土著和环境主义者的批判和反对，反对者声称这些活动导致了Trapiche和Los Patos河的水源枯竭和河流污染，且由此导致了大规模示威、媒体活动、司法索赔、暴力局面，招致了警察部队的多次干预。

同时，在采矿阶段，政府通常会要求投资人履行一定的社区义务，如出资建设输变电线路、学校或机场等配套公益设施，否则可能不给予相关的许可。

5. 投资金额巨大

为实现资源保供和增加战略储备资源，近年中资企业在阿根廷开展多起盐湖锂并购。由于碳酸锂价格暴涨，上游锂矿投资市场情绪高涨、竞争激烈，收购标的体量较大，中资企业近年收购和投资阿根廷盐湖锂投资标的额巨大。作为一项矿业开发活动，盐湖锂的收购和开发存在天然的投资门槛和技术壁垒。

以下是近年中资企业在阿根廷投资盐湖锂的代表案例：

根据上表可知，阿根廷盐湖锂权益收购及后期电池级碳酸锂项目开发建设的资金投入巨大，对投资者的资金实力、融资能力、技术路线及团队专业水平都有较高要求。面临如此大额的资金投入，碳酸锂市场价格波动、东道国政策变化、极端天气、投资方现金流、企业战略调整等变量都将影响投资稳定性和收益情况，大额投资这一固有特点要求投资者应当具备较高的抗风险能力和长期稳定的发展战略。

6. 淡水资源获取

淡水资源的获取和适配是盐湖项目开发应当重点关注的问题。阿根廷西北部的阿卡塔马沙漠被称为“世界旱极”，高原地区蒸发量大且降水相对较少，水资源补给主要来自降雨，存在资源错配的情形。若在高原地区勘探开发盐湖项目，应当重点关注水资源的获取途径及供水量，如何在保持地下水水位的同时保证淡水补给是应当重点考量的因素，否则淡水获取困难可能影响产能，导致违约责任。

7. 投资环境变化

在过去的几年中，碳酸锂价格持续高位运行，投资热度高涨，国内国际大量资本涌入上游投资锂矿，导致锂矿市场存在过热的风险。随着2019年以来矿业公司在海外掀起锂矿收购热潮，以及未来2-3年内南美、澳洲等地区锂矿产能逐步释放，碳酸锂的价格随着供应能力的提升预计将有所波动，这一趋势可能导致高位入场投资者的盈利目标受到影响。例如，2022年6月，阿根廷联邦税务局发布公告，为防止出口报价过低和提高价格透明度，阿根廷海关已经针对碳酸锂出口设定参考价53美元/公斤，即5.3万美元/吨（约合人民币35.4万元/吨）。随着碳酸锂市场供需关系变化，若LCE市场价格低于该出口参考价，则投资者的回报率目标将存在无法实现的风险。

三、应对策略

1. 注重前期尽调及投资决策

对于首次出海开展矿业投资的企业，应当重视投前决策程序，组织专业的技术、财务、法律团队对东道国法律投资环境、目标公司和矿权的基本情况开展全面尽职调查。标准的法律尽职调查应当对矿权的权属信息、所处阶段、历史沿革、可开采矿物种类等基本情况展开调查，识别潜在风险，并在交易文件中设计相应的风险防范措施。

技术和商务团队则应当对矿产资源自身条件和当地营商环境等展开调查，掌握探明资源量、资源品位、连续见矿情况、卤水深度、淡水资源获取途径、交通情况、电力接入、港口运输条件、周边土著分布等基本信息，并与地方政府积极展开接洽，争取良好的政府支持和优惠条件。

开展尽调是投资的必要前置步骤，规范的尽调可以协助企业在较大程度上规避法律风险。以本团队经办的某个案件为例，尽调过程中发现某自然人卖方非阿根廷居民，若该卖方在他国定居且在该国有配偶，则该卖方前述股权转让协议需要取得其配偶的同意，否则存在导致股权转让无效的风险。

此外，如前文所述，获得土著同意是取得正式采矿许可证的法定前置程序，采矿特许权的申请进度在较大程度上与当地土著社区对于采矿活动的友好程度相关联。故投资前需对区块周边的土著社区分布及其对采矿的态度、有无反对采矿活动历史等因素开展调查，审慎选择投资目标，防范土著居民反对采矿活动对投资带来的潜在影响和损失。

2. 设计交易架构

阿根廷外汇紧缺，外汇管制严格。若投资者以获取利润和分红作为投资目标，则项目盈利后资金汇出阿根廷将会面临较高的汇率成本甚至美元无法汇出的风险。因此，投资者可以结合投资目的，在专业的法律和税务团队协助下搭建交易架构并进行税务筹划，通过离岸账户以增资或借款等方式汇入资本，在一定程度上规避汇率成本和外汇管制风险。

3. 关注交易文件风险防范

交易文件是交易的核心，项目团队应当结合技术、法律、财务、商务等尽调情况相应设置交易条件。例如根据尽调结果测算交易对价、将矿权及相关许可手续与付款进度挂钩、卖方在限定期限内对相关瑕疵进行补正、由卖方承担政府和社区关系维护义务等，并且在股权收购协议、股东协议、公司章程等文件中对各方权利义务进行安排，根据协商情况设置后期公司运营决策等重大事项的表决机制和公司治理模式，防范股权交割及后期项目运维相关风险，保障各方合法权益。

4. 保留一定当地人持股比例

为更好维护当地政府和社区关系，保障项目运营，可视情保留一定比例的当地人持股比例是常见的交易安排。交易双方可根据项目需求友好协商确定收购股权比例及股权稀释等安排，在项目投入运营后当地业主再逐步退出，实现平稳过渡和项目落地。

5. 把握投资规律和行业发展周期

如前所述，南美、非洲后续碳酸锂产能陆续释放以及碳酸锂供求关系的变化可能导致国际市场碳酸锂的价格有所波动。除了把握时机，海外锂矿投资还应当结合开发及建设周期及国际国内碳酸锂价格走势综合测算投资成本，保持长线投资的安全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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